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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餘式出去一看,並無人影,心終納悶,便順谷徑取路,往前飛馳。忽想起來路起點是大片危崖,上去容易,如何下法?只好到了再說。及至上崖回顧,賊寨火光已照得半天通紅,只不聽一點救火喧嘩之聲。一會走到前上之處,心正發愁,抱著一人,如循沿崖險徑下去,萬一失足,如何是好?忽聽二猿低嘯,回頭一看,正是尹商同了黑白二猿由崖那面飛躥上來,余式大喜,未容詢問,尹商已先開口道:「師姊你嫁與余師兄,果比那姓蕭的好得多。師父已知此事,姓蕭的又愛說壞話,差點和車三叔翻臉。如今命我傳話,將你逐出師門,永不許再見她面,進門便即處死。師父雖說得凶,不過一時怒火頭上,還好一點。蕭家母子卻須留神才好。」

  燕玉似早料知此事,淚流滿面,不發一言。餘式惶急問故。尹商道:「你兩人不要愁急,我來時曾遇三叔,有話到諸葛家再談罷。」

  說罷,將帶來的長繩遞過。餘式先下,再把燕玉縋下。到了竹林,天已將亮,竹簾高卷,窗門不掩,仍是靜悄悄的。餘式因昨日冒失,見天還早,恐主人尚睡未醒,見昨日桌椅未撤,便就院中坐下,想弄點熱水與燕玉吃,又不便走進屋去,低問燕妹:「你餓沒有?」

  燕玉搖頭笑道:「你放心,我傷痛已止,也不覺著饑渴。這裡我曾來過,女主人昨晚不知歸未。她姊妹怕熱,暑天清早不便驚動,還是等上片時,等人起來,或是有人回轉,再行求見的好。主人萬一不肯收留,我雖痛止,傷還未愈,如何同你上路呢?」

  餘式早就想問底細,均被燕玉暗中止住。這時見她秀眉緊皺,面有憂色,又憐又愛,忍不住湊近身旁悄說:「燕妹放心,我上天下地……」

  話未說完,燕玉本來翹起傷腳斜倚竹榻之上,聞言伸手微推,悄聲說道:「這是什麼地方,如此冒失,還不坐那邊去。」

  餘式見她面帶嬌嗔,星波斜睨,似有慍色,晴忖:「此時天明,焉知主人未起,果然不應如此親密。」

  連忙應諾,退回原處。

  眼看紅日逐漸高起,天時已近辰已之交,室中仍無動靜,也未見有人來,燕玉又不令往門前探詢,心恐傷後饑渴,正在愁煩,燕玉忽指桌上空碗,令取溪水解渴。餘式說:「溪水生冷,你傷未愈,如何能用?還是向主人討一杯罷。」

  燕玉未答,餘式忙去門前叩問數聲,終無回應,試往窗前探頭一看,原來主人均已他出,尚未歸來,隱聞身後女子笑道:「又去我姊姊窗前探頭探腦,昨天的罰還沒有受夠麼?」

  回頭一看,正是昨日所遇麻女劉明,不知由何處走來,正和燕玉談話。燕玉笑道:「我知你和二姊天明前不會歸來,室中無人,不便升堂。這裡涼爽,就懶得進去了。老伯父呢?」

  劉明答說:「小賊侯鼎死後,老賊弟兄本要拼命,不料你們這面來了不少異人,眼看全勝,正占上風,賊黨日前忽在無心中請來一個異派能手,師徒三人恰好趕到,如非遇見盧老前輩將其敵住,關中老俠冉老前輩幾乎受傷。老賊立時乘機帶了天山鷹去往石牢獸阱尋你報仇。幸而關中九俠中的孫、浦二女俠看出詭謀,舍了群賊趕去。到時小妹妹已在危急之中,黑猿正與惡鷹拼命,幸而車花子由別處趕來,擋了一擋,才得保命,緊跟著孫、浦二俠和另兩位俠士相繼追來,才將老賊侯元愬趕往後寨,先行除去,群賊紛紛傷亡。只那異派妖人厲害,與盧老前輩飛劍苦鬥,殺了個難解難分。

  義父本來不想管這閒事,因二姊和我不放心你姊妹,前往暗助。他老人家最是疼我,知我膽大妄為,本領比二姊又差得多,明說不管閒事,卻在暗中跟去,但快天明才到。一見面,便認出是昔年成都慈雲寺漏網的妖賊,義父曾吃他的暗虧,知其無惡不作,如何能容?立請盧老前輩暫退,鬥了一陣,妖人逃走,義父和二姊便追了下去。同時,地行仙左老前輩因白猿趕回報信說來了兩妖人飛來助戰,也是剛到。這班毛賊如何能是諸老對手?雖有幾個會劍術的,也被關中九俠殺了個落花流水,傷敗逃亡。如今賊寨已成劫灰,連屍首也被化去。恭喜大仇得報,後患已除,只等賢梁孟尋師回來,完遂良姻,同偕白首了。」

  余式聞言,才知燕玉早知主人不在,為防糾纏,故意坐在外面,忙向劉明見禮,朝燕玉看了一眼,燕玉見他面有不快之容,忍不住要笑。劉明問故,燕玉笑道:「我的事你也知道,雖蒙車三叔作主,前途何等艱危?我師父那一關先不好過。就說師父能看車三叔和諸老情面,不與我這苦命人計較,那姓蕭的能饒我麼?我已無家可歸,也不怕姊姊笑話,師父不許回庵只好在此稍歇,回到庵前望門謝恩之後,便隨式哥人川去了。他也不想想事多難險,偌大一個人,連句正經話都沒有,多氣人呢!」

  說時,又看了餘式一眼。餘式不便分說,只笑了笑。劉明隨請二人去至房中落座,一面備辦酒食。吃完,諸葛父女仍未回轉。燕玉原想托主人向乃師勸解,見久不回,心中奇怪,方自凝盼,霜娥姊弟忽同趕來,進門便對燕玉道:「姊姊,師父知你身許余師兄,本極憤怒,與車三叔幾乎爭吵變臉。後來盧老前輩突然出現,從中勸解,力言姊姊如非余師兄,必死賊手,一則患難之中無法避嫌,又經車三叔力主,迫不得已,方允稟明師父再定。先因傷重,避難在此,少時仍要回來請命,並非不告而行。又說此是一雙佳偶,你那侄兒人品太差,婚姻之事須從男女心願,如以師長之尊相強,豈不有失當初救她之意?師父重盧老前輩情面,雖不再似前堅執,怒終未息。我看師父最疼愛你,恐因前言膽怯,不敢回去,特地趕來送信,你意如何?」

  燕玉本因師恩難忘,意欲回去,謝恩拜別,但知師父極不好說話,就許連累餘式也吃大虧,聞言驚喜,立向主人辭別。所幸傷處漸愈,痛已早止,不礙行動。餘式終不放心,辭了主人,走出不遠,便再三強勸,仍由餘式半扶半抱,走到穀外,再雇了一副山架,同往庵中走去。中途遇見魏國梁帶了轎馬來接。見面一說,才知國梁事前得冉暘穀的指教,帶了幾個能手,乘機將來時所遇水寇一起除去。經此一來,當地水陸兩大害掃蕩無遺。鐵鷹寨除前山小鎮幾家窮人和諸葛父女外全是賊黨。

  昨夜諸老俠把住出口,將賊寨金銀取出分賜,遺散歸農,令在三日之內離開本土,不得停留,把山中盜田果園分了一些與山口窮人,下余由關中諸俠招人耕種,並設公倉,周濟窮苦。這類事關中九俠常做,設想周密。為首諸賊已全伏誅。惟防盜黨死灰復燃,日久重歸,知左老俠尚無回山之意,所居崖洞竹屋雖甚僻靜,沒有當地風景清幽,賊寨更是深居穀內,與世隔絕,便由諸俠力請,暫為坐鎮。又有諸葛父女在彼隱居,決可無事,那夥水寇由魏國梁帶人設計誘往僻處殺死,屍棄河中,再往賊家警告,令下余婦孺各自安居,不許聲張。一日夜間殺死許多水旱盜賊,地方全未驚動,辦得甚好。因聽冉暘谷說起余式、燕玉受傷訂婚之事,特來迎接。眾人隨即乘坐同行,送到白雲庵左近。

  國梁知庵主性情古怪,自帶轎馬先別馳去。霜娥姊弟當先趕往庵中稟告。余式扶了燕玉同去庵前望門下跪,敬待師命,由申時起跪到戌初,庵門緊閉,霜娥姊弟也未出來。余式見燕玉滿面憂惶,惟恐受傷新愈,不耐久跪,更是愁急,幾次想要發話求告,均被燕玉止住,並有怒容,不忍違背,只得隨同跪候。燕玉見他跪久,也是萬分憐惜,就此走去,前途又多兇險,再說師恩深厚,無論如何也須見上一面,拜辭再走,照此情勢,分明師父怒極,難於挽回;否則,怎連霜娥姊弟也不令出?再見餘式眼望自己,滿臉均是擔心憐愛之容,想起丈夫為我受苦,心中難過,又不敢開口,正強裝笑臉,向餘式以目示意,令其忍耐,心中悲苦,無計可施。

  忽見庵門啟開,尹商在門內現身,喝道:「師父說師姊違命私婚,本要重罰,看在盧老前輩分上,又經我姊弟跪求多時,姑念木已成舟,悔過雖誠,無法挽回,特加寬恕;但師父不願再見你面,可速去往魏家住上數日,傷癒上路。蕭家由你自去應付,師父也不再追究了。」

  說時面帶笑容,並打手勢,比了兩次,說完,將手一揮,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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