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萬里孤俠 | 上頁 下頁


  餘式早看出東廊走出七八個短衣凶僧,手中俱都持有武器,怒視自己,神態兇橫,知非動手不可,忙把衣扣解開,一手脫下長衣,剛把腰纏軟鞭取下,凶僧話也說完,喝令擒人。餘式因見人多,正在相度地勢,準備一拼,猛瞥見東廊下凶僧身後似有一條人影一閃,滿擬眾凶僧必要一湧齊上,人影當是廟中同黨,也未在意。東廊裡面共是七個凶僧,有的手中刀棍等兵器已然揚起,全都作出向前趕撲之勢,不知怎的,一個個目瞪口呆,宛如泥塑木雕的偶像,釘在那裡不言不動。

  為首凶僧法現先前怒視餘式發話,沒有注意東廊,話完不見凶徒上前,方始側顧,剛大喝一聲:「蠢東西,我說的話……」

  底下三字還未出口,眼前紅影一閃,知道來了暗算,想躲已自無及,嗒的一聲由斜刺裡飛來一件東西。因那話字是張口音,恰巧打中口內,塞了一滿嘴,覺著又軟又硬,微帶鹹味和血腥氣,吐出一看,原來是新削下來的一個人鼻子,來勢又急又猛,竟將門牙打掉兩個,順口流血,同時早看出眾凶徒被人點了穴道,不禁又急又怒,大喝:「鼠輩暗箭傷人,豬狗不如,快現原形,與佛爺見個高下。」

  話未說完,猛覺身側疾風颯然。凶僧畢竟久經大敵,武功甚高,先前驕狂粗心,見來人只有一個,只顧正面之敵,沒想到另有高人成心惡作劇,要他好看。及見凶徒被人點穴,便有了防備,立時往側一閃,本意還想練就一身硬功,銅筋鐵骨,只把要穴護住,來人被這一雙鐵掌抓中,或是打上一下,立時筋斷骨折;哪知他快,來人比他更快,眼前人影一晃,叭的一聲左頰早被打了一個滿臉花。

  平日自負身堅似鐵,刀斧不傷,這嘴巴竟難忍受,那力量大得出奇,又准又狠,當時打得頭昏眼花,兩太陽直冒金星,幾乎站立不穩。仗著腳底功夫還好,身雖高大,武功卻極精純,急怒交加中知來勁敵,慌不迭翻身倒縱出去兩丈遠近,方始定睛注視。來人也未追來,乃是一個身著黃葛衫、腰掛鐵簫的瘦矮老頭,笑嘻嘻罵道:

  「你這禿驢倚眾行兇,背後罵人,小楊兒也是你喊的麼?你愛和人親嘴,我先送你一個整人鼻子,這好東西你偏不受,要吐出來,才又送你這一巴掌,管保打得不冤枉吧。你本就不是人養的樣兒,這一來狗臉半高半低,更他媽的難看。甭瞪眼,不服氣過來,我把你那半邊狗臉再找補上一下,准保一般平,你瞧怎麼樣?」

  凶僧聽對方打了人還不住口的挖苦,本是怒極,因見對方生得其貌不揚,身手這等輕靈厲害,又是突如其來,愛徒剛一起步全被點倒,余式已然跑到敵人身側,口喊「老前輩」,神情親密,斷定不是易與。又恐愛徒殘廢,只得強捺怒火,任其嘲罵,想等話完,套問明瞭來歷姓名,能敵則敵,否則便向其服從,免毀這片辛苦強佔來的基業,還保愛徒性命,日後再作報仇之計。

  凶僧正在咬牙切齒暗中盤算,忽見西邊殿廊跑來一個小和尚,老遠便叫道:「老蔡施主被人打死,小蔡施主鼻子帶舌頭全被人割去,連下領也掉了下來,暈死兩三次,師父快去看看。」

  凶僧霸佔此廟全仗蔡氏父子相助,廟產甚多,雙方交情甚厚,但是心雄氣粗,想將八大處一齊據為己有。舊日僧徒多被驅逐,手下惡徒全招了來,師徒十餘人盤據寺中,酒色不斷,全山僧俗人人側目,敢怒而不敢言。日前為了分贓不勻,曾與老蔡爭執,盡人皆知,當時又有恐嚇之言,忽然父子二人死傷廟內,有口難分,官府必當謀殺。哉輔重地非比偏僻之鄉,縱令自己一身武功,可以拒捕逃走,這廟絕保不住。素性兇暴,聞言不禁急怒攻心,頓忘厲害,破口大駡:「鼠輩小狗欺人大甚,佛爺今日和你拼了。」

  說罷縱身一躍,待要飛撲過去,忽聽敵人喝道:「小余兒躲開,這裡沒你的事。」

  聲到人到,老頭也同時飛縱過來,兩下同時飛縱,恰巧撞個滿懷。凶僧自恃神力,百忙中運足氣力,待要與敵硬撞,心方暗罵:「老賊該死!」

  說時遲,那時快,兩下已撞個正著,叭的一聲大震,老頭落地絲毫未傷,凶僧卻被跌出去好幾丈。老頭笑道:「我向來不打躺下的,你爬起來。」

  凶僧這一撞,五臟六腑心脈皆震,知道受傷甚重,也不答話,勉強把氣沉穩,裝著不能起立,冷不防手伸腰間,把自練獨門暗器二十四枝蒺藜釘揚手猛朝老頭、余式打去。此釘乃凶僧所練獨門暗器,用百煉精鋼打就,具有奇毒,二十四枝做一套。不用時可以合成一根四五寸長好似螺旋形的鋼梭,懸在腰間,寒暑不離。用時取下,三指一擰,往外一甩,便化成二十四點明光耀眼的寒星,銀花蓋頂,朝敵人暴雨一般打去,按著相隔遠近和敵人強弱分佈,最廣時竟達三丈方圓,來勢又猛又急,多快身法也難躲閃。

  凶僧乃著名僧盜大門和尚門徒,學暗器時,因乃師雖極兇橫,輕易不肯傷害無辜和不如他的人,曾奉嚴命告誡,輕易不肯妄用。加以用過之後收合費事,釘上鋼刺容易折斷,鑄煉不易,生平共只用過兩次便成大名。

  當日原見敵勢太強,萬難抵敵,准知不能兩立,萬分情急之下發將出來,滿擬手到成功,雙方相隔又只兩丈左近,斷無不中之理。不料釘剛脫手,眼看著一蓬寒星亂箭也似快要打中敵人身上,猛瞥見老頭把手一揚,立覺一股罡氣猛撲過來,蒺藜釘也被反震回來,日光之下晶芒耀眼,知道不好,忙就地一滾,打算閃避,已自無及,眼前一花,連念頭也不容轉,那二十四枚蒺藜釘倒有一大半打在身上。因是夏天奇熱之際,上身未穿衣服,全被釘在肉內,內有兩釘將門牙打掉見血,一將左眼打瞎,毒發更快。一聲怒吼,便自死去。

  老頭隨對余式道:「凶僧雖然該死,但是這裡叢林善地,附近廟字人家又多,你有家有業的人休受連累。你那朋友在後園禪房以內,有一小和尚看守,已被我制服,你自去領人,先回家去。我處置完這些惡徒和他們打官司去。」

  余式已把老頭視若天神,知是劍俠一流,立意拜他為師,聞言忙下跪道:「弟子家只一人,無什掛念。今日如非恩師解救,早死非命。凶僧淫惡不法,人所共知,王氏夫妻被他擄來便是見證。恩師世外高人,如何去與皂隸為伍、這官司由弟子親身投案,只請指示姓名住處,以便官司打完前往求教,得拜在恩師門下,便感恩不盡了。」

  老頭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當官司好打的麼?死傷多人,加上土豪父子,就算他們惡跡昭彰,你是激於義憤,投案自首,應從未減,不死也去一層皮,祖業還要敗光,非遇恩赦仍難活命。官司打完,人已衰老,如何拜我為師、乖乖聽我的話,各自回家。本來你又不曾動手,與你何干?」

  餘式忙道:「恩師投案不也是一樣麼?」

  老頭道:「我孤身一人,無家無業,來去自如,說走就走,怎會和你一樣?」

  餘式心想:「此老必是不肯連累自己和廟中無辜僧徒,先去自首,再行逃遁,似此高人官府怎麼攔得他住。」

  便不再堅持,重又請問家鄉姓名。老頭怒道:「你這娃兒怎麼不聽好話?等我到官,你不就知道了麼?再若嘮叨,惹我性起,從此休想再見我面。」

  餘式人頗機警,聽出語有深意,忙即改口道:「弟子不敢,遵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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