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武當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十一


  原來崔晴對她長年思戀,傾心已久,只因母命難違,不敢相見。近日素月流輝,梅花盛放,見綠華獨自一人淡妝素雅,日夜徘徊花下,日華助豔,月魄添芳,加上滿林紅雪,十裡香光,花容人面,交相映照,越覺玉朗珠輝,豐神絕世。不特塵世畫圖中無此美貌,便瑤島群真,月窟仙侶之中,也未必有此佳人麗質,心中愛極。只是從來端謹,又記著母親日常告誡說:「此女幾生修積,父母俱是仙人,異日成就遠大。我又從未對淩家夫妻說起洞中尚有一子,稍有嫌疑,不特無以見人,將來兵解時,不但得不到她父母幫助,轉而成仇為害,都說不定,絲毫大意不得。並且此女仙骨仙根,志行高潔,似你這等旁門後進,必定鄙薄,何苦自找無趣?」

  因此不敢冒昧上前通詞,更恐解禁入林,她生疑怪,反而觸怒,小心翼翼,潛伺林外,遙窺玉人顏色,略解相思。連功課也無心去做,接連看了二三夜,越看越愛。想起綠華近年曾從母親學笛,上月尚聽吹奏,發音清妙,想必心愛。

  那玉笛原是兩枝,分掛在前後洞。自己前曾精習,已得母親所傳十之七八,僅降龍、伏虎兩曲未會,她便來此寄居,惟恐驚動,此調不彈,已好幾年。何不乘月吹奏,如能引她自來,不是自去尋她,免得母親回來責怪。相思情切,也未細想,忙將笛取出,去往後山,便於遙望之處吹奏起來。梅花明月,玉笛飛聲,果然看出綠華似有賞音之意。只是月明林下,玉人依舊徒倚花間,不見行動,吹了大半夜,人也未來。剛剛停吹,去往林外,隱身偷覷,人便柵姍歸去,就在身側走過。這一隔近,越覺風鬟霧鬢,縞袂單寒,儀態萬方,照眼生纈,令人不敢逼視。卻又萬分不舍,一直尾隨到綠華進洞安歇。

  此夜仍舊擪笛清吹,吹上一陣,又去林外偷看,看上一會,飛回後山再吹,循環不已。接連好幾夜過去,漸漸看出玉人不特賞音,並還帶了笛來,大有從學之意,越發欣喜欲狂。於是改吹新曲,果然對方也在厚笛虛吹。似這樣接連好幾夜,只想對方一發聲吹奏,立可進身。哪知所會的曲已完,對方始終不曾發出清吹。眼看月近下弦,憑著山居經歷,不久天色便有劇變。

  梅花也早開到了極爛漫的時期,如非有人行法愛護,早已調殘。再過幾日,花落人去,晤對無期,咫尺天涯,其何以堪!當夜重奏明月梅花之曲,想到這裡,正切相思,忽然瞥見兩隻白兔在林際追撲,雖未深入,並無異兆,心中奇怪,掩將過去一看,梅林竟未封禁,誤以為玉人故意撤禁相待,不由喜出望外,忙即掩進林內。畢竟拿不定玉人心意,又以對方父母俱在名人門下,聞說法力甚高,不知深淺,恐被警覺不敢走近。小心翼翼掩向梅花叢中,屏立偷覷,漸漸看出對方事出無心,學笛之心卻是甚切。有心回去再吹,因己無曲可傳,加以越看越愛,一味偷餐秀色,不舍離去,幾次想要現身通詞,均以母命嚴厲,欲前又止。

  後見綠華起立徘徊,行去封禁,待要歸去,覺著良機不再。又想:「心雖愛慕,不過想與玉人結個知友,常相往還,劉樊、葛鮑,原是雙修,何況並無燕婉之求,同道相交,有什男女嫌疑可避?」

  當時心橫膽壯,再也按捺不住。猶恐玉人怪他偷覷,故意走向遠處,現身走來。

  綠華山居幽寂,天真無邪,哪知對方早具深心,一看出是連夜吹笛人,已生好感。再聽說碧梧仙子崔蕪之子,越發欣喜。聞言笑道:「只聽寄母說後山瘴多,不知大哥就住在彼。連日偷學妙音,正煩指點,本是自家人,焉有見怪之理?妹子愚昧不學,以後還要常請教益呢。」

  崔晴見她音聲清婉,珠玉豐神,接談以後,越發心醉,聞言大喜。勉強壓著心跳,仍然故作從容,答道:

  「姊姊玉質仙根,分明瑤姬青女,天人謫降。小弟何人,能得常侍左右,結為同道之友,真乃三生幸事。家父母昔年海島雙修,原生愚兄弟兩人。只因家母見先父遭劫兵解,長兄又誤入旁門,為左道妖邪誘迫,與小南極四十七島妖人為伍,時違母教,想起痛心,才帶小弟來到這仙都後山錦春穀中,隱跡清修。因家母所習頗雜,不是玄門正宗,惟恐小弟步了家兄故轍,一時又無正宗名師可投,便令小弟暫時隨侍膝前,除勤修道法,靜俟機緣外,不許出門一步,平日管教極嚴。來居中土不久,想起前事,時常痛心,故此從未把身世一切告之外人。

  小弟又獨居後山,不見來客,功課甚緊。以前晨昏定省,本常往前洞見母。自從姊姊來此,家母因先前忘了對淩伯母說起小弟,恐有不合,好在道家三數十年光陰,一晃即至,意欲就此隱藏下去,便不准小弟再往前洞一步。家母每隔些日,也往後洞查看功課。日前課後,空山孤寂,一時無聊,偶理;日曲,不想竟獲知音,可謂平生快事。後洞經小弟頻年修治,良友往來,頗堪小坐。那瘴多毒重的話,實是家母托詞哩。」

  綠華一聽,崔氏母子竟因自己寄居,竟至不能常時相見,越覺過意不去。兩下越談越投機,漸漸親近起來,二人各尋梅樁,對坐說笑,直到殘月西墮,陽魄將升,方始訂約,各自歸去。

  綠華開始只覺此人甚好,又是崔蕪之子,愛屋及烏;加上同有玉笛之嗜,空山孤寂,難得有此益友,可共晨夕。只管無形之中日益親密,卻一心只想學笛,並從他學習道法,中心純潔,全是天真,並無他念。因疑崔蕪不令相見,藉口毒瘴,再四叮囑,也許想乃子勤于修為,惟恐往來嬉遊,荒了功課之故,特意把約會訂在夜來梅林之內。崔晴卻是情有獨鍾,頂好終日廝守,才稱心意。只因初次見面,覺出對方不特美絕天人,並且端莊嫻雅,溫柔嫵媚中,別具一種高潔之致,令人心中愛極生敬,不特不舍違杵,也絲毫讀犯不得。又誤以為綠華也是修道之人,平日用功必勤,所以把約會訂在晚間,惟恐見輕,連聲應諾。

  哪知綠華雖和他心思不同,但是每日獨居洞中,除照例坐功外,無事時多,本就寂寞。忽然來了一個極善體貼順從的投機朋友,又當極欲學習道法之際,也恨不能常在一起,可以伺機請益,只是不願誤人正事罷了。好容易挨到黃昏月上,趕往梅林一看,禁制好好,毫無痕跡,崔清已然先在,越發欣喜。談了一陣,便各取玉笛吹和,吹完又談,俱都高興非常。綠華笑道:「可惜今晚月色不佳,常被浮雲遮蔽。似前幾夜那麼月圓花好,萬里晴空,你來和我一同吹笛多好。我要知道後山吹笛的是二世哥,我早尋去了。」

  當晚崔晴故意老早前往,擇好一段可容兩三人並坐的梅樹樁坐定。綠華一到,便即起立讓座。那地方本是一株古梅花樹,不知何年被狂風吹折,但未斷落,地脈靈腴,生氣未絕,依舊開花,只折處一段委地不起,鐵幹橫斜,宛如一條虯龍,突伸出七八尺,重又昂首夭矯而起。梢頭上群枝茁發,花開甚繁,近梢還有倚背扶手之處。

  崔晴先請綠華斜倚近梢梅幹之上坐定,自己也在相隔二三尺處坐下,比起昨晚相對自然近得多。見綠華手扶橫枝,玉指纖柔,身子斜倚香雪叢中。有時雲破月來,照見花光人面,分外鮮妍,玉豔珠輝,幾同一色。再聽語音清柔,吹氣如蘭,屬詞又是那等親切。深悔日前過於持重,空自相思,不敢冒昧通詞,白耽延了好些天。越看越愛,並不敢存什別念,只想能夠跪拜在玉人面前,把那裙邊衣角親上一親,再憐他癡情,並不生氣嗔怪,死也甘心。

  崔晴只顧尋思,聞言竟未及答。綠華見他目光註定自己,似在想事情景,並未在意。笑問道:「二世哥,你想什麼?」

  崔晴情發於中,接口答道:「我想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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