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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三人對於防寒的皮衣面具雖然早有準備,又均練就神功,或服靈丹,一路運氣前行,仍是冷不可當。因身急抖,齒牙皆戰,先沒想到即此前段,已非生物所能生活,如非神功靈丹之力,走完穀徑已自倒斃,再往前行,除似三人這樣,還能勉強通行,否則就有法術護身,也失靈效,非死不可了。三人年輕好強,奇冷原在意中,並未覺異,因知一到,人口進洞,便人禁地,恐犯禁忌,驚動怪徒作梗,又知速行不宜,均未開口問答,一味賈勇,勉力前行。

  走了一段,方覺出越往前越難走,明是一片平地,但是奇冷之外,另具一種潛在壓力,步法稍快,便被迫得氣透不轉,因是身痛如割,寒氣攻心,似被埋浸冰雪之中,血髓皆要凍凝神氣。總算純陽之體,功夫又純,一有警兆立即站定,強行振作,把氣機調勻,使陽和之氣流轉全身,然後再進。可是再往前去,腳底越發沉重,想走快些也辦不到了。除柳春曾服小還丹,所練神功又是峨眉心法,比較稍好。丁、梁二人均是兩三次遇險,幾乎凍倒,知道當時一個支持不住,心靈失馭,微一迷忽,身子立時僵臥而死,哪裡還敢大意!三人原是並肩抱臂而行,互相防護,柳春居中,丁良在右,走上一段,便略歇息緩氣再進。

  正走之間,丁良暗忖:寒潮未起之前尚有這等厲害,聽草衣道長口氣,好似還有數日耽延,等師父到來才竟全功,這數日中要連經過好幾次寒潮侵襲,怎能禁受?死活無關,此行關係太大,誤事怎好!心中一急,忙一拉柳春,三人同時立定,就著緩氣之便,先把純陽運足,俟身冷稍減,然後湊向柳春耳旁問道:「柳師兄你功夫較好,可受得住這冷麼?」

  連問數聲。柳春也把頭湊近,看著自己,就見面具裡面嘴在亂動,一點也聽不出,初意彼此語聲太低之故,試把聲音逐漸提高,仍是無用,連自己所說也不聞一字,才知聲一出口便為寒氣凍凝,多高聲音也聽不出。柳春也自覺察,方各失驚住口。所戴又溫又軟、用天山特產靈雀窠特製的皮套面具本早凍成硬殼,套在頭上已是難受,近口鼻處早該結冰,因三人靈慧,知道皮套特製,專為此行之用,由頭籠下,連頭上皮領直籠到前胸,更有皮帶緊系雙肩,以防寒侵口鼻,通沒透氣之處,入口發覺奇冷,便用神功,使本身純陽真氣,在體內循環流轉。有時立定緩氣,也只做調和功夫,不令熱氣由口鼻透出,就這樣,皮套已是又冷又硬,如非內外功均得真傳,換個常人,臉早割破。這一說話,熱氣隨口噴出,立被凍凝成冰,堅附面具裡層之上,雖然極薄一片,但是其堅如鐵,休想碎落,同時身又顫抖僵痛起來。這一驚真非小可,不敢冒失伸手,只得重運神功穩住頭部,不令與面具摩擦,耐著心性再走。

  前行不遠,忽見地下倒著兩人,看神氣似是兩個十六八歲道童,死時身形並未彎屈,不知怎的,竟會縮成二三尺長短。內中一個背著一個尺許長的朱紅葫蘆,已被凍裂兩半,身上玄霜佈滿。前面還有一人,背向自己,手持一劍,當路而立,身形也不甚高,恐是怪徒和敵黨,又未見怎動作,試探著過去一看,乃是一個道裝少年,另一手還持有一片上繪火焰的黃麻布符篆,嘴上突起一截寸許長的空心冰段,五官俱縮,連人帶劍均作前撲之勢,神態醜怪可怕,已然倒斃。

  丁良看出那劍宛如一泓秋水,精光四射,少年通身玄霜堅冰佈滿,頭部更多,劍獨晶瑩放光,連劍柄通沒一點微暇,知是神物利器。暗忖:師父劍術早成,只為當年對敵將劍失去,至今物色不到一口好劍。這廝想非良善,何不向主人祝告說幾句,試探著將劍取下,獻與師父,也不在教養深恩。心念一動,忙把柳、梁二人止住,先朝主人恭身默念:「弟子丁良為報師恩,欲取此劍獻師。如蒙允許,感謝不盡。寶山奇冷難當,弟子等三人除略能耐寒外,毫無辦法,為防凍倒,不敢跪拜,並望大度包容。如不獲允,弟子取劍時,敬乞稍現警兆,便當知難而退,不敢強求。」

  說罷走近少年身側,以為少年緊握劍柄,手凍甚堅,自己又不敢妄摘手套,取必費事,主人允否也尚難知。初意不過一試,哪知手剛拿著劍柄,似有碧色光影一閃,少年所持符籙忽發烈火,冒起丈許高下一幢,身上立為一暖。

  三人原是聯肩進止,始終不曾分開,發生意外,全都大驚,剛剛縱避一旁,隨聽有人歎道:「我此來曾打招呼,禮已盡到,依然如此狠毒固執!縱令今日拼你不過,我煉就三屍元神,終能遁走。我師徒早晚必複此仇。」

  跟著一聲「哈哈」,語聲就在少年近身之處。少年口被冰封,此外並不見人,笑聲卻遠,像是老年人所發。那幢火光仍罩在少年身上未滅,光中現出三個赤身小人,與少年形貌相似,正在火中衝突掙扎,神情惶遽已極,無如被火圍緊,沖逃不出,晃眼由濃而淡,逐漸消滅無跡。全境本是暗沉沉似霧非霧的寒霧飛浮,靜得一點風也沒有,火光一現,立化作無數大片灰白色的寒雲冷霧,狂濤雲崩,疾如奔馬,往四外湧去。三人身上立時溫暖了許多,那口寶劍,也被丁良容容易易在退避時順手取下。人影一滅,火光一閃不見。

  三人細一尋思所說口氣,少年必是旁門道術之士,不知以何淵源來向主人求情,往風穴中取那靈藥藏珍。主人未允,自恃邪法異寶冒失入內,不料犯了禁忌,連遭失挫,不合負氣口發狂言,未及以全力相拼,先為寒潮所殺。那些話便是少年所說,被寒氣凍凝在此。火光一起將寒氣融化,重又發聲,先禁少年三屍元神也吃化去。想到這裡,丁良頓觸靈機,重又躬身求告道:「多謝主人恩兄賜此寶劍,感謝不盡,請連劍匣一同賜下吧。」

  說時語聲清朗,與先前迥乎不同,面具內薄冰也自融化,只是稍微有點濕陰陰的。丁良說完了話重又向前,見少年火滅之後,仍是原形立在當地,劍匣也懸腰間,身上玄霜已然化淨,再見四外散去的寒雲冷霧,正往當地緩緩湧來,寒意漸生。料知一會便複原狀,想早把劍匣取下佩好,伸手一摘,用力稍猛,無心中碰了少年一下。死屍著手立似崩雪般散成一攤碎粉,寒氣也漸逼人而來。

  柳、梁二人自然代他喜幸,方各運氣,待要上路,偶一回看,身後馳來兩個小和尚,都光著頭赤著上身,胸背均畫有符篆,另外畫著大小火焰,左右兩手各有一個「火」 字。一個頭上釘著三枝寸許長的小金叉,揚手急馳而來,其行如飛,轉瞬臨近,明見三人在前,竟如無睹,一味猛進疾馳。三人見他來勢兇橫,貌相獰惡,一行緩步而進尚難耐冷,他卻赤身急馳,又是那等詭異神態,知是邪教一流,主人例規,雖不容人放肆,在此傷人,事終難測,萬一發難,不會法術,仍要吃這現虧,不等到達,忙自避讓,往旁一閃,讓他過去,內中一個跑得最快,勢子最猛,兩下相隔約有三丈,剛越向三人前面兩丈遠近,微聞一聲「哈哈」,忽然翻身跌倒,緊跟著雙手緊抱胸前,作出狂笑之狀,也未立起,也未再聽笑聲,晃眼身子僵縮,不再動彈。

  前人一倒,後一小和尚似知不妙,一面伸手向來路揮了一下,回頭把口張了幾張,未聞語聲,一面趕向前去,右手往胸前一按,往外一揚,立有一片火雲飛出。前人已自僵死,火雲眼看蓋將上去,倏地隱滅。小和尚見狀大驚,不敢再進,又不願退,雙手向胸背等處連拍帶按,立發烈火籠罩全身。待了一會見他無異,又試探著前進,一面怒目側視三人,咬牙切齒,好似憤怒已極。

  三人料他誤認自己是主人門下,心疑前人為己所殺,方自暗中戒備,防他發難。果然小和尚走近死人身前低頭看了看,面色越發獰惡,橫眉往上一豎,伸手一指,額上所釘三叉,立化為三溜焰形血光飛起。三人知道邪法難當,方自著忙。飛叉血光本向三人飛射,不知怎的倏地撥頭往前面暗影中電射而去,一閃不見。小和尚見狀惶急,正在揚手連招,想要將叉收回,忽然將嘴一裂,仍作狂笑之狀,倒地僵死。

  三人看出前行處境越兇險,所有來人,多在這前面三五丈內送命,好似暗中設有禁制埋伏,又無後退之理,天氣又複了原狀,說話已不能出聲聽聞,料知前行更冷,俱各提心吊膽,試探著緩步前進。哪知走出十來丈,毫無警兆發生,路上僵斃的死屍卻不下十餘具之多,有的齜牙咧嘴仰翻地上,有的揚手作勢,挺立無異木偶,身子五官多半暴縮,口卻作出狂笑之狀,形態各殊,備諸醜怪,均是少年幼童,無一成年人。

  三人順路走去,前途昏暗,一眼望不到底。天氣越冷,步履也更沉重,行動艱難,逼得時走時歇,天色分不出早晚,老是那愁慘陰冷,不見日影天光,也沒有風。回頭來路,一樣迷蒙,只記路是直的,初進時,兩崖懷抱並不甚寬,此時四外全看不遠。柳、梁二人已走得十分疲乏,算不出走了多少裡路,記得入口日色當在辰已之間,照此情形,至少未未申初,午潮當已過去,雖比子夜潮相去懸殊,但是午潮勢緩而濃,自吐自吞,到口即自收回,不似子潮外發,人與相遇如何能當?怎未覺得便已過去?照日前經歷,除身疲力乏外,冷還可當,但盼早入風穴,不要加冷,能在寒潮發動以前成功,便是天幸。又想蘇道長囑令先來,陸萍等二十九起身,必在這裡留上數日,正不知如何禁受!三人差不多的心思,各自猜疑,卻不想身心疲乏,正是寒毒潛侵,漸漸昏然欲睡,倒地便難活命。總算五行有救,福緣巧合。

  眼看危機萌生之際,四明雖然未練神功,一則平日所練也是五老子弟各自秘傳的峨眉口訣,用功又勤,根基已固,稟性又好,這三月來再一加功練習,越發精進,本來耐冷還差,幸在往塔平湖路上巧遇峨眉劍仙商風子,福至心靈,看出異人,禮拜求援,得了一粒靈丹,並可保得七日寒毒不侵,在短時日內,反比柳、丁二人還能耐冷,時正生出靈效。看出二人疲乏,愁容滿面,暗忖:二人俱都練就少陽神功,怎會如此力乏神散,還不如我?莫是中了寒毒,卻非小可!有心警告,令其振作,無如彼此說話全聽不出,頭被面具套住,隻眼前兩方密嵌的風鏡,暗影昏茫中,景物自看不真,急得無法,忙將二人止住,用手連扯連推,朝頭上各拍了兩下,然後挺胸作出昂藏之狀。

  柳、丁二人已是神倦欲眠,雖然真氣尚在運用未斷,已不似先前精純自如,本均機智靈敏,見狀立即警覺,忙自振作,加功運用,方始發現身已冷如冰雪,先前竟不自知,不敢冒失再進,立在當地,直到氣機重又精純,充沛全身,精力重振,方始上路。這時精神雖然好些,可是走了一段又有倦意,總算先已警覺此是危機,一見不好便互相戒備,才未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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