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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柳春一聽是師父周謙口音,不禁心花大開,也不顧再聽雙方說笑應答,忙趕過去一看,對面迎來五人,師父果在其內,另外以前在延英小集臨別時拜見過的兩位師伯,一個紅臉矮胖子,看去面容光潤,目光如電,年紀似乎未老,卻生著一部極長美髯;一個面貌清秀,前朝山人裝束的瘦長子,年紀仿佛更輕。周謙隨向那同行四人引見道:「這位是甘肅新來的大俠王獅叟老前輩,承他老人家不棄,與我們忘年論交。你也高攀,稱他師伯吧。這位胖鬍子是我們的好友,和你王師伯同一外號,老少年馬玄子,其實他比我們大不多少,交好已有多年,也是新近才得高攀,定了稱渭。你也隨著叫他師伯。這兩位師伯是你本門中尊長,前已見過,尚不知名,一是你二師伯鐵爪方明矩,一是你四師伯巨靈掌馬騙。你都上前拜見。」

  柳春忙即一一跪拜。

  馬玄子笑道:「周老二,你教徒弟做磕頭蟲,有什意思!快些起來,我們去吃淳于二妹的春捲去吧。」

  陸萍笑道:「我已三夜未眠,這位女易牙又見我不得,沒的新年新歲招她罵我矮鬼!她多醜是個女的,又沒法和她計較,這美味我無福氣消受,你們自請,可把柳春帶去。我往周老二書房打一個盹,不是好麼?」

  周謙方笑說:「你不去不熱鬧,好些弟兄都在,那裡春捲之外,還有風臘鴨盹、臘山雞脯、桂花糟鵝、風醃筍脯等好酒菜和綠雲香稻稀飯,甜的有她自製的百花蜜糕、玫瑰年糕,這都是你平日極愛吃的東西,大概還有專為你預備的。我們原定吃完年消夜,一直玩到山主升座,參與完了開山盛典,再想主意尋樂,索性到初一燒完夜香之後再睡,你不去如何能行?」

  陸萍笑道:「你不用說這許多好吃的東西來饞我!一則這位女易牙我惹她不起,二則大漠莊那裡廚司並不在醜姑娘以下,味道各檀勝場,各有口味,不能因我吃得合口定高下,可是一應陳設器皿和顏色搭配,卻比醜姑娘講究得多。我陪侍五老已然吃夠了數,那酒尤為醇美,如非別時郝五老俠給我一粒醒醉丸將酒解去,幾乎醉倒那裡。好容易得點閒空,正好安睡,哪能陪你們去引逗這位醜姑娘取笑呢?說什麼我也不去,你們自請吧。」

  說時,柳春瞥見路側一株大松樹後,輕悄悄掩來一個身量粗矮、頭生肉角的紅衣醜女,似在偷聽眾人說話,陸萍背向松樹,毫未覺察。

  柳春一則年輕,閱歷尚淺,先就以為敵黨人多,頗有能者,一旦慘敗被人逐出境外,連年都不許過,料定決不甘服,心中先有成見,再見那醜女突如其來,雖然長得蠢醜,身法步法卻極輕靈,自己如非恭敬師長,不敢與眾人並立,退立在師父身後,也不會發現。那醜女好似一心避著前面周、陸諸人,沒有留意到自己立處恰在周、陸二人的側後面,醜女掩藏之處,恰可窺見多半,因見形蹤詭秘,不時咬牙切齒,戟指周、陸二人,嘴皮亂動,好似恨極,正在暗中咒駡,大有得而甘心之狀。暗忖:這裡的人都是志同道合,情逾骨肉,並且相遇閒談說笑,又無避人的話,何須在側窺伺偷聽,又那麼恨毒?

  照此情形,此女長得如此醜怪,決非好人,弄巧還是敵黨乘著事完,對方得勝心安,除夕歡樂,想不到防備的空隙,突出不意派來的奸細都說不定。越看越疑,一面覷定醜女暗中戒備,一面湊向周、陸二人身側,剛低聲說了句「松!」,猛想起這幾位師長多半劍俠一流人物,豈有敵人到了面前尚無覺察之理?這裡住的都是何等人物,便沿途所遇那多幼童,只在十歲以上的,看那腳底和身法,都不似個好惹,敵人能有多大膽子,敢於輕捋虎鬚?馬玄子又正對那松樹,斷無不見之理。付說淳于師叔之妹淳于荻生相醜怪,五師伯正在談說,多半就是此女無疑。心念一動,話到口邊趕即止住,仍退到原立之處觀看,陸萍好似沒有聽見自己警告,仍往下說,醜女忽回頭朝自己瞪了一眼,馬玄子又口角帶笑,這上來,越知後料不差,覺著此舉冒失,方自內愧,猛聽醜女怒喝:「你這矮東西!」

  聲到人到,燈光之下,只見紅影一閃,人已飛撲到了陸萍身前,同時,眾人嘩笑聲中,陸萍也未循聲回顧,忽然拔地而起,宛如飛鳥沖空,竟向對面一株五六丈高的大樹梢上飛去,輕盈盈落在一個橫枝上面,人和粘在上面一樣,只枝梢往下一沉,連上面綴著的冰雪都未搖落。

  淳於荻怒駡:「我姊姊叫我新年忌口,不好罵你。矮東西,快與我滾下來!」

  陸萍拍手笑道:「你有本事上來。我早知道你藏在樹底下偷聽壁跟了,今天不過話不留神,犯了你的忌諱,有什了不得,也值大年夜裡和你拼命?」

  淳於荻怒道:「你專一在背後挖苦我,比周老二還可惡,你欺我沒你身子矮小輕巧,擒不到你麼?你是占了人家徒弟的光,早晚總有一天被我冷不防擒住,叫你好受!我就不上去,我也不走,看你怎麼下來挺屍去!」

  陸萍笑道:「你這是忌口麼?我知你是饞嘴姑娘,要捨不得請客,借題耍賴,把好菜好點心留給自己慢慢享受。丟得起這大人,你就守在這裡。我等上一會,到天快亮你客請不成時,我自會走給你看。我到迎旭堂後找地方打盹去,你只幹看著不能走進,也是無奈我何。」

  眾人全被引得好笑。繼見淳於荻急得咬牙切齒,將腳連頓,口口聲聲不與陸萍甘休,周謙方笑勸道:「二妹看我面上,饒了這矮子吧。」

  淳於荻氣道:「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專和矮子通同作弊,變方設計慪我。」

  周謙笑道:「我知他說你醜你還不怎恨,不合叫你的寶號,更不合說人家廚司比你講究,犯了兩層忌諱,所以不肯甘休。好!那你就和他鬧去,反正今夜沒我相干。主人既是虛邀,玄兄老友,王獅兄新來,怎好年夜裡沒點款待?且同到我原處吃點粗東西去吧。」

  淳于荻聞言,越發急不得惱不得,方喝:「你只敢把客人請走!」

  周謙笑嘻嘻正要答話,馬玄子插口說道:「不要鬧了。醜姑娘看我面子,與矮子和了罷。」

  淳於荻氣忿忿道:「說來說去,還是馬鬍子好些,雖也有惹人生氣的時候,從不像這兩位狼狽,好刁刻薄一吹一唱,欺人太甚!今晚偏請有遠方來的嘉客,我便看你情面饒他,只是矮子背後刻薄我,此氣難消!他不是幾夜沒睡,想困,又不愛吃我做的菜嗎?我就拿這個罰他,要睡,不許;不愛吃,非要他吃;一直陪我們到初一夜裡,大家都去睡了才許走開,不然,我豁出丟人,與他拼了!休看迎旭堂住著嵩山少主,我一樣也會追進去。我橫了,誰都不怕!」

  馬玄子道:「說來說去,只是要他吃你一頓麼?這好酒菜還怕沒人享受?這個包我身上,五弟下來。」

  陸萍道:「下來容易。話沒說好,等一下地,她那牛角撞我一下卻受不得。」

  馬玄子道:「二妹女中丈夫,一向說話永無更改,娃子脾氣,休看氣大,說完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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