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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此地有崇山峻嶺沃野森林夏屋良田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其中多孝子忠臣遺民志士英雄豪傑奇俠飛仙

  二人都是疾行如飛,柳春又是初用甲馬,覺著身子似被什東西托住,箭一般朝前射去。大雪廣漠,寒風凜烈,上來換氣都難,馳過一段方始好些,想要隨便開口,原非易事,又曾受過告誡,不令傳人,初意陸萍不間,自以不說為宜,但是長此不說也覺不對,何況塔平湖還有恩師在彼,如何忍心隱瞞不說實話?越想心越不安。後來一想,自己如無恩師與五師伯,怎得有此緣福?縱然為此受過,也須實說才是正理。主意打好,心又害怕,老是委決不下。飛行迅速,趕近塔平湖外山口,天光離亮還早。陸萍見已不會誤事,便令少歇,遙望大漠莊燈火已為密雲所遮,只隱隱現出半天紅影。柳春方想開口,忽聽幾杵鐘聲甚是嘹亮,由山口內遠遠傳來。陸萍道:「時候還早,我們到得恰好,快進去吧。」

  隨領柳春往山口內走進,這時相隔天明還有一個多時辰。嚴冬沙漠,本就終日凍雲密佈,星月無光,又當月終,越發陰晦,到處暗沉沉的,如非遍地雪光反映,就是練過幾年目力的人,也分辨不出路來。柳春見穀內黑暗異常,一片沉寂陰森景象,休說光亮,更聽不到絲毫聲息,只是一味酷寒,連風都沒有,比起大漠莊火樹銀花光明世界,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暗忖:今晚除夕,再隔一會便是元旦,聽二李弟兄說,這裡倚山面湖,形勝天然,不特風景極佳,地勢也比伏波卿大,土地肥美,物產豐饒,隨著師祖父子,奉著前明正朔,避地隱居的遺民志士英雄豪傑,連各人的親族徒眾,有好幾千家。

  新疆自來地廣人稀,照此情形,差一點的大城鎮也沒這裡人多,又過著世外桃源的安逸日子。聽說老師祖性情儉樸,不喜奢華,這集眾耕作的地方,年下風光多少也該有些點綴,怎會靜蕩蕩的,到了門前還見不到一點燈光?莫非這裡另有規條,全山人眾祭完神便自安睡,連歲都沒人守麼?心正奇怪,忽聽陸萍催走,人已當先前馳。

  柳春飛馳了這一程,飛行甲馬已能運用自如,一見陸萍足底加快,催令速行,因穀中黑暗靜寂大出意外,敵人剛被五老用計逐走,同時又有一位姓沈的前輩異人要尋妖僧報仇隨後追去,心疑山中也許有什不測之事發生,一面行法,腳底加急,尾隨在後,一面留神觀察。那穀口外面兩崖對列,一高一低,高的一面也只二十來丈,相隔頗寬,毫不起眼,穀內地勢更廣,盡是冰雪佈滿的大小土堆,起伏錯落,越發散漫,前面昏沉沉似有一片濃霧。飛行迅速,走了一會,照著大漠莊所聞入谷里程,已將到達,還看不到一點湖山影子。方疑霧氣大重,前面陸萍倏地止步,高聲喚道:「哪位弟兄在此輪值?柳春初次進門,可將門戶稍微移開,使他見識見識,省得由黑地裡要我拉著他走。」

  語聲才住,便聽遠遠有人應聲答道:「陸五哥回來了麼?怎去了這大時候?再不回來,十四妹又要去催請了。适才總寨傳令,說是要等兩位遠客到來,參與我們第七次開山盛典,加以辰時最好,特地改在辰初二刻升座開山,命全山人眾各自隨意安歇一會。神已祭過,又無什事,大家誰也不肯去睡,自各尋樂守歲。我們在此該班,閑得無聊,找了兩位弟兄,在望樓上飲酒擲將軍令呢。陣門已由魯八哥去開放了,好在還早,你兩位到我們這裡來,飲兩杯熱酒玩一會如何?」

  陸萍笑答道:「十一弟老是童心,將軍令有什意思!我在五老莊已吃了不少酒。人家真會享福,那花燈從古未有,簡直不似人力所能製作,熱鬧極了。看五老夫妻和同座諸老輩的意思,後日許要來呢。」

  正說之間,柳春猛覺眼前放光,定睛一看,原來立處乃是一條狹長峽谷,歧路甚多,那光乃是左邊入口危崖上所懸大紅紗燈。等隨陸萍走進,便見大片湖蕩,湖右岸是座高山,山上下以及濱湖左右,人家田舍棋布星羅,尤奇是湖水並未結冰,依然清波浩蕩,一望汪洋。另外又是一圈山嶺蜿蜒,遠遠將湖環住,水旱田畝、果林菜圃到處都是。因值深夜,雖看不出有多少裡方圓,就著眼前這片湖和盆地,也比五老大漠莊大得多,覺著五老莊全景聚在一起,儘管樓臺亭館金碧輝煌,泉石花木匠心獨運,壯麗裔皇無異仙居,看去總有一半似出人工所為,除伏波呷中勝景未得遊覽,又值隆冬嚴寒冰封雪壓,好些地方俱被遮沒不能現出以外,此時莊外只是一片冰雪荒寒,了無佳趣。

  這裡雖也一樣雪積冰凝,但是四山環拱,一水中涵,曠字天開,田原嫵嫵,開曠清麗,別具一種淡雅舒逸之致。全景不假一點人工雕琢,在在自然形勝,也沒有大漠莊銀花人樹仙館明燈紅霞麗霄彩雲匝地那等繁華褥麗,但是山上下人家園林以及環湖一帶,點著千萬盞一色紅紗燈。另外每隔一二數十步便有一個寶塔形的鐵架,裡面燃著一種粗如人臂長約丈許的蔑制火纜,好似經油浸過,火力極強。山腰上有一幢形似廟字的大房舍。由門前起直達湖濱,更有兩列鐵火架,裡面燒著整個燔柴,連同那許多燈光火光,照得到處通明。因值年底大雪之後,所有樹木俱都積滿冰雪,玉樹瓊林之中,掩映著萬盞紅燈,煞是好看。

  那先答話的地方,是一八卦形的亭子,設在來路入口右側危崖頂上,亭甚高大,面面皆窗,崖上山石錯落,十分險峻,左側全被山石林木擋住,只有三五紅燈隱隱閃動。有一短衣少年,穿得甚是單薄,身法卻極輕快,正由左側密林中飛也似跑出,相隔那亭還有五六丈,只一縱,便和投林飛鳥一般穿窗而入,到了亭內,仿佛說了句「果然是有點冷」,底下便有數人接口,說笑起來。

  再看前面,人家雖多,由山上到山下,僅看到一二十個成年人,稀落落隔上老遠一段才發現一兩個,都是一色的反羊皮衣褲帽兜,手持鉤竿、長大火鉗,有的身後背有大柴筐,知是往各地鐵架中添續柴火的人。男女幼童卻多,各穿著各色錦絨制的皮緊身,下有綁腿,腰繫皮帶。偶有幾個穿著大紅短皮斗篷的少女,此外不分男女,每人俱是一頂三元護耳銀鼠出風的各色緞裡皮帽。

  這些男女幼童,最長的看去也不過十三四歲,連四五歲的都有,通共約有五六百之多,卻不聚在一起,多的一二十,少的五七個,各自結伴玩耍。有的放著花炮,有的點著極講究工細各種鳥獸蟲魚形相的各色紗燈,滿山上下,滑雪飛馳為戲,年雖幼小,身法和腳底均似得有高明傳授,甚是輕快穩定。有的聚在一起,借著燈光踢毽為戲,各使出許多花樣,一身解數,直和打拳一般,妙不可言。

  另有兩處女孩,各就山限水涯吹蕭摩笛,音聲清妙,響動水雲,端的是,五花八門,說之不盡,各有各的妙處,迥非尋常人家兒童所能比擬。因本山居人情如一家,又仿佛把大片山水合成了一個大花園,人家全是敞屋,隨著山水形勝,因勢利建,只有房舍門窗戶壁,並無垣牆,又當除夕,家家紅燭高燒,人都聚在裡面行樂守歲,天氣又冷,成年人只沿途各處守望添火的一二十個,直形成了一個兒童獨有的樂土,由不得使人見了欲羨,觸動童時嬉遊情致。

  柳春方覺有趣,又聽崖上八卦亭中有人喚道:「當真陸五哥就不上來坐一會麼?」

  陸萍回頭,笑答道:「我已兩三夜沒睡了,趁這點閑時候先歇息一會。你們自擲將軍令吧。」

  說罷,又催快走。柳春隨著飛馳,沿途遇見好幾處男女幼童,見了陸萍,各按輩份為禮,兄長伯叔,紛紛笑語相喚。陸萍只把頭一點,口答:「你們好好玩樂,天亮再見。」

  話未說完,人已駛出老遠,晃眼趕到山腳,那所形似廟堂的房舍,近看規模越發崇閡廣大,氣象莊嚴。陸萍卻不上去,引了柳春,沿著山麓西行半裡;才吩咐收去甲馬,拾級上升。剛往山坡上面瓊林之中穿人,便聽前面有人笑說道:「陸老五怎沒信實,卻教我們遠客久等?」

  同時又聽一人道:「馬玄哥,你不是料李老前輩言如律令,向無更改,小徒多半初五以前不能回來麼、怎的陸五哥一去就把他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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