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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眾人只知王氏父子打獵打得最好,會點武藝,因其為人謙和,不肯炫露,還不知道這樣厲害,連張家請的兩個名武師均被打倒。新來這位少年英雄看去本領更高。平日專以欺壓善良倚勢橫行,稍不順眼便要動手毒打的一些打手惡奴,和土豪家中的二老爺、三莊主之類,以前見人何等威風勢力,此時全都驚慌失色,連那始終不曾開口的幾個也都離座而起,欲逃無路。再見逃的人吃了大虧,也自不敢,一個個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只有兩個膽大一點的在唱三花臉,裝成一臉醜笑,連分辯帶說好話,主人這面理都未理。

  劉子貴業已滾入水中,連灌了幾口渾湯,在水中掙命,剛被土人用竹竿撈了起來。因是事出意料,倉猝之中尚還不知厲害,土人救了他的性命,一個「謝」字都無,反倒跳腳大罵,急呼:「反了!哪裡還有王法!我回去非請老親翁張知府大人親筆和縣太爺寫信,把這些驢日的當成反叛,用站籠站死,打他三千板子,辦成死罪不可!」

  正罵得熱鬧頭上,口裡連噴帶嗆,滿肚皮的濁水還未吐完,鼻涕眼淚同時交流。因相隔較遠,初次吃此大虧,認為奇恥大辱,怒火攻心,也未細看棚內是何光景。那兩土人氣他不過,剛要動手,一個「你」字才出口,猛覺身前一擠,一條半大人影晃處,也未見怎動手,竟被來人倒推出去好幾步。旁立本有幾個土人,因聽劉子貴一罵,均說這類奴才不該救他,又見棚內老漢父子已占上風,對頭全都呆若木雞,人心大快,一面埋怨同伴,相繼趕去。

  那兩土人無故被來人推出老遠,當是對頭一面,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正要發作,目光到處,見先後出現兩人,定睛一看,當時轉怒為喜。原來這兩人正是昨日黃昏前將群賊打傷多半,後就失蹤的那個癩和尚和小啞巴,頭上那頂大斗笠業已不見,露出一顆小時長滿癩疤、滴溜滾圓的光頭,禿得一根頭髮都沒有,真像一個矮胖和尚,立在對頭面前搖頭晃腦,神態更是滑稽。張莊先後來人,原有兩條小船停在坡旁,土人雖聽王氏父子吩咐,將船扣住,不令一人逃走,因見對頭全都嚇倒,呆立未動,貪看熱鬧,加以平日受氣太多,雖非張莊佃戶,遇上他家爪牙,不是硬討,便是強買,稍微爭論,吃了虧還受人家打罵,耳目所及全是不平之事。近年受了老漢之教,專用軟功假賠笑臉,雖好一點,虧仍非吃不可,全都懷恨在心,提起咒駡,難得有此快心之事,都想看個明白。

  內中兩個惡奴聽出對頭口風不妙,又見王氏父子和前後兩個外來的對頭正在招呼,相繼發話,宣示他們的罪惡,側顧小船無人看守,妄想乘機溜回莊去求救報仇。剛由人堆後面背了同黨輕悄悄繞將出來,打算冷不防跳上船去,撐了就逃,不知對頭早有算計,故意不問,見未追來,還在暗中心喜,只一上船,便可順流逃回,轉眼帶了多人,來此報仇洩恨。走到船旁,拿起竹竿,快要縱上船去,兩土人一肚皮悶氣無從發洩,剛罵得一句「驢日的,敢逃!」

  想要追撲過去,忽聽嚓嗒兩聲,竹竿忽然斷落地上,二惡奴也全跌倒。原來小啞巴已趕將過去,不知用什方法將竹竿打斷,人也被他打倒。

  最妙是劉子貴一點不知利害,正罵之間,忽見面前滴溜溜一轉,多出一個矮胖禿子,形貌醜怪,滿頭癩疤,怒火頭上,以為不知哪廟小和尚逃荒來此,未容開口,癩和尚已笑嘻嘻罵道:「小惡霸,你罵誰呢!」

  劉子貴一聽對方口出不遜,越發怒火上撞,喘吁吁伸手便抓。癩和尚把兩隻怪眼一翻,笑駡道:「你這烏龜爪子髒了我的衣服,你賠得起麼?」

  邊說往旁一閃。劉子貴不知遇見異人,對方已早聽人說他萬惡,有心戲弄,給他苦吃,一手抓空,二次回身,連罵帶打撲上前去。耳聽有人急呼:「癩師叔和啞師叔正耍泥烏龜,你們快看熱鬧!」

  同時瞥見對方送酒菜的村童,同了那中年夫婦和白衣少年,還有幾個土人,正由棚內趕出,猛想起同來還有多人,內中還有兩名好手武師,怎不管我死活?正要回頭去看,癩和尚連閃了兩次,忽然笑道:「你這小惡霸,怎的討厭?我想等你嘔完狗肚皮裡苦水泥湯,再給你嘗點味道,偏不知趣,非要我把手弄髒,那也說不得了。」

  劉子貴本是怒發如狂,神智已昏,因棚內人已圍滿,雖聽喝罵之聲好似對頭所發,自己人無一開口,心中驚疑,急怒大甚,立意毒打癩和尚一頓,對方又是連罵帶躲不曾回手,越發膽壯。只管兩次側顧,始終不曾停手,等話聽完,業已追了幾個照面,情急暴怒,正悔出時未帶兵器,猛覺面前禿頭一晃,以為這次必可將人擒到,正準備將其抓住連踢帶打,心念才動,雙手照樣抓空,叭的一聲面上早中了一掌,打得又爽又脆,左半邊臉立時腫起老高,奇痛難忍,面前人已不見。剛怒吼得一聲,屁股上又被敵人擰了一把,這一下來得更是厲害,好似被鋼鉗夾緊,擰了一下重的,人又長得肥胖,從小嬌生慣養,酒色荒淫,專講享受的人,幾時吃過這樣苦頭,直痛得哇呀呀怪叫,心都要抖,連氣帶急,急呼人來將這賊禿驢抓往縣衙門辦他死罪。

  忽然聽出自己人在棚內同聲哀號,哭求饒命,猛想起方才那條打他的白影好似白衣少年,如何被水沖昏了頭,不曾想到,吃這許多眼前虧。心中一驚,仍以為自家有財有勢,最有勢力的紳士又是他家內親,土人決不敢拿他怎樣,照眼前形勢,決非敵人對手,最好威迫利誘,責成這些土人將對頭穩住,回去喊人,將他擒往縣衙,連這小禿驢全當刀客殺死報仇。

  劉子貴心中正想壞主意,因敵人未再動手,正打算忍氣吞聲逃進棚內,抬出官家勢力恐嚇對方,憑著這一張巧嘴軟硬兼施,將這幾個仇敵穩住再說。剛往前走,耳聽身後笑駡道:「小惡霸,慢點走,你好好一張狗臉,只高起了半邊,到了人前多不好看,還是我費點事給你再補上一片,多麼妙呢!」

  劉子貴業已嘗到對頭味道,再聽棚內求告之聲越來越響,又見船也被人奪去,二惡奴已被打落水中,還未舉步業已膽怯。也不知自己平日所練拳腳,怎會今日打人全無用處,敵人衣服都沾不到一點,挨這兩下卻是痛到鑽心。後退無路,前面又是勁敵,聞言心正發慌,不知如何是好,人影滴溜一轉,癩和尚已到了面前。連受重創,心膽已寒,哪裡還敢動手,慌不迭想往後面縱退。

  滿擬敵人又矮又胖,此次閃避得早,當不至於受傷,誰知全無用處,敵人並未縱跳,偏和影子一樣沾在身上,隨同倒縱之勢,方覺一顆滾圓的癩和尚頭仍在面前,似還隔近了些。心方一寒,一手護臉,打算招架,一手還想乘機反擊,猛覺軟脅上被人輕輕抓了一下,奇癢難禁,再也忍耐不住笑將起來,雙手一松,只顧護癢,一個哈哈不曾打完,叭的一聲,右半邊臉上又中了一下重的,牙齒當時打活了兩三隻,滿嘴鮮血直流,眼前發黑,兩太陽直冒金星,腳底又是斜坡,再被石塊一絆,腳底一滑,當時仰跌在地,負痛慘嗥,一聲怒吼,恰巧一粒斷牙齒滑向喉中,嵌到氣管裡面,一口急氣不曾緩過,就此送命。

  癩和尚因對方有點武功,平日為惡又多,想多給他吃點苦頭,沒想到死得這麼容易。又見旺子在旁連聲誇好,姜、萬二人和昨日所見女扮男裝的林氏姊妹相繼趕出,在旁好笑,越發有興,還想引逗一陣,口中笑駡:「小惡霸裝死麼?我不隨便打你,快滾起來!」

  連喊兩聲未應。旺子當是氣厥過去,上前一摸,人已送命,笑呼:「癩師叔,小惡霸死了!」

  癩和尚方喝:「放屁,共只打了兩個嘴已,這大個子,哪裡會死!」

  旁立土人喜事,以為癩和尚不願把人打死,上去解救,已無回生之望。癩和尚親往查看,果然氣斷,還未開口,旺子過去接連兩腳踢向水中,連同先兩惡奴隨波而去,轉問癩和尚:「癩師叔,我真想見你三位師叔。啞師叔方才在此,如何不見?還有佟師叔呢?」

  癩和尚笑駡:「你這小孩,怎的這樣心狠,人已死了,還踢他兩腳作什?我師兄弟三人暫時本不想見你們,被你師父途中拖來,少時自會相見,你忙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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