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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說罷接過旺子手中鎖心輪飛馳而下,也不追趕萬芳,先往下面洞中趕去。入洞仔細一看,前點燈光業被來人剔亮,那當作桌案的山石之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壓著那兩根判官筆,情知有異,拿起一看,來人業在洞中停了些時,並還酒足飯飽,留謝而去,不禁又驚又怒,料知來人不止一個,匆匆回身又往上趕。剛剛縱上崖去,便聽隔崖有人老聲老氣地喝道:「我當作是塊老姜,原來還是一塊嫩姜,明知客人要來拜訪,故意避開,偏又沒有眼力,我們擾了你一頓,早晚還情,何須這等小家子氣?如覺心痛,你只將我追上,我便認輸算還如何?」

  崖腳一帶原有數十丈方圓,那人口音時東時西,聽不准人在何方。薑飛斷定那是一個勁敵,有這大片山崖擋住,就此追趕必和捉迷藏一樣,不能一舉追上,反被對方取笑,照他這等口氣,輕功定必好到極點,並還深知自家底細。心想,自離師門從未丟臉,此人不知是何來歷,休看故意取鬧,洞中一物未失,只將留到明日吃的酒菜吃去一些,並還把杯筷殘肴收拾乾淨才走,也許有什不曾見過的高明人物故意取笑,否則癩和尚不會這樣口氣,來人也不是這樣做法。於是格外鄭重,並未出什惡言,一面留神查聽人在何處,一面察看形勢高低,如何才可把人追上,口中笑道:

  「朋友,區區薄酒粗肴,本為待客而設,何值一提?聽你聲口也是一個年高有德的人了,如何對人這等矯情?我薑飛雖然年紀不大,也是半百的人,早已沒有火氣,尤其自從恩師遠去海外,始終守著他老人家不把事情弄清楚決不倚仗師門傳授盛氣淩人的話,除非真個遇到窮凶極惡之徒,便受點閒氣,吃他一點虧,也都付之一笑,決不放在心上。聽你說話不像相識,雙方素昧平生,無冤無仇,至多看我夫妻不得,或是受了小人播弄,都可當面明言,只你有理,隨便叫我怎麼樣都行。真要有什仇恨,這樣藏頭縮尾也不是事。我夫妻寄居在此,並未和人動手,也未有什事情發生,只今朝在一師侄家中遇到當年武夷山在我手下漏網的惡賊黑老,未等相對他便逃去,此外雖然還有兩個對頭,也都不曾交手。天明前並經雙方議定,要到重陽那天來此玉泉崖頂一決勝負,你如是他約來,不等約期,和黑老一樣,裝不知道,先試一下,那也由你,否則明人不做暗事,便請過來見面一談如何?」

  說時,薑飛本在暗中傾聽對方動靜,為想萬山夫婦知道,好有戒備,語聲甚高;後又覺著那崖兀立壑旁,三面均是空地,對方除卻仗著身法輕快,不等繞往前面便先逃走,決難逃脫自己目光。正準備對方再一答話,立時繞縱過去,只看出人在何處,自信內外功均得師門真傳,從小到老功夫沒有斷過,無論如何也能追上。說完不聽回音,話已出口,其勢不能顯出情急之狀,心方奇怪,萬山夫婦均在上面,有人在彼發話,斷無不見之理,何況還有一個旺子,更是膽大疾惡、耳目靈警的小孩,怎會一言不發,是何原故?略微一停,忍不住笑道:「朋友,你真個要我尋你請教不成?」

  邊說邊往前走。

  剛剛繞到崖的中部,打算冷不防斜縱過去,看出人在何處,是什來路,相機應付,微聞崖頂上面萬山夫婦低聲說笑,大意是說,人已走遠,姜師叔怎還不知?同時又聽萬芳遙呼:「二弟快來!」

  回頭一看,正是愛妻和方才白衣人並肩攜手由林中走出,雙方說笑甚是親熱,正沿著林外淺坡往梧桐岡那面走去,料有原因。心想,芳姊怎會和生人這等親密,照此情勢,崖。那面發話的老人就非自己人,也非存有惡意,且喜方才答話沒有傷他,這老少兩人明是一路,此老必有驚人的輕功,與其追他不上,相形見絀,不如先見這少年,問明來意再作打算,免得疏忽只有更好。念頭一轉,立朝萬芳追去。

  姜飛剛一舉步,白衣人已和萬芳分手,如飛往梧桐岡那面馳去,月光之下宛如一枝銀箭,端的快到極點。小的如此,老的可知。忙喊:「芳姊,快請這位尊兄留步,容我一見!」

  萬芳已回身迎來,見面笑說:「你當他是男子麼,這等急法,也不怕人笑話。他父女三人早就來此,方才烏鴉便她妹子歸途不知何事驚起,其實旺子剛把鎖心輪取走,他們便到洞中。這位老先生雖有神偷之名,性情也極古怪,但比昔年怪俠七指神偷葛鷹做人還要乾淨,從不專為自己衣食偷盜,偷起來,一出手就是大的。今年業已八九十歲,以前本未娶妻,直到六十歲上,無意之中救了一個強盜婆,業已四十多歲,不知怎的非嫁他不可。他先不肯,後因人家連在暗中幫他幾次大忙,又服侍他一場重病,最後當面明言,問其是否嫌她再嫁,老頭子不好意思,方始答應。

  婚後光陰卻極美滿,老兩口恩愛已極,又隔十年連生三女。到他大女兒二十歲上忽然洗手,由此江湖上才無什人見到。此老眼皮最雜,什麼人他都認得,和鐵大哥也有交情,只和我夫妻同門有限數人不曾見過。此老一向偷富濟貧,雖做得沒有鐵大哥道地,只會施捨,沒有別的方法,但他平生所得不知多少,只管揮金如土,自家夫妻仍能以力自給,決不把偷來的不義之財供他私人享受,平日生活十分清苦。直到近十來年洗手期中,仗著全家老少五人都是極好功夫,比常人多出好大人力,心思又巧,除讀書做官而外,士農工商他倒占了三門。所生三女大的已嫁,這兩個都是男裝,從小便未穿耳纏足,什麼行業都做,日子過得反比以前舒服。只為天性慷慨,辛苦所得的錢遇到苦人仍是隨手散盡。

  「這次他為昔年有一老友臨終以前托他照看後人,說過幾句托孤的話,特由川東輾轉尋來,並非與賊同流合污,只想將這兩個故人之子引走。不料這兩個小賊剛剛出道便與下流為伍,仗著一點家傳本領,競不肯聽他良言相勸。此老明知這兩小賊再要執迷不悟難免身敗名裂,當時負氣走開,心仍放他不下。他父女本來帶有路費,足夠應用,只為棘門三俠形蹤隱秘,和我夫妻一樣,他父女不曾見過。癩師兄卻深知他的來歷底細。昨夜大雨同住一店,父女閒談,無意之中一句戲言引出事來。癩師兄自知他那怪相江湖上到處傳說,恐被對方認出,不曾露面,又想試試此老為人是否與所聞相符,先令啞師兄將他盤纏騙去一半,他父女還不知道,隨聽人說,那兩個故人之子和三凶兩怪一起要搶張家,事前業已得到一點風聲,知道蘇、李二賊和鐵師兄尋仇,約在這裡拼鬥,但不詳細,也不知這兩起凶賊並非一路。因其對友熱心,惟恐延誤時機,匆匆趕去,連早飯都未吃。不料行至中途,癩師兄兩次與他作鬧,又將他錢包偷去,鬧得分文皆無。先想尋到兩個小賊再作打算,勸開之後中途口角,一怒而去。

  「事有湊巧,由店中起身時,她兩姊妹所帶的錢先被啞巴師兄騙去,老的再一失盜,父女三人分文皆無。先不肯偷,後來實在無法,她兩姊妹再三勸說,這裡大戶只有張莊這兩三家,本可手到取來,無奈最大的一家已與賊黨勾結,我們又是洗手多年,偷他少的不值得,如偷大的違背前言,不如尋一小康之家,索性明言相借,將來加利送還,何必受餓,吃飽再尋開玩笑的對頭。剛商量好,快要起身,忽有土人送來一張紙條,激了他幾句,底下卻又恭維,說他父女人好,果然不愧神偷俠盜,名實相符,並說日裡連騙帶偷,兩次借他的錢,天明以前必可奉還,不少分毫。可惜事前疏忽,不知他父女身邊只此十多兩銀子,全數偷光,分文不留,累他三位連買鍋盔的錢都沒有,當時又無法送還,真正抱歉。幸而玉泉崖下面洞中還有不少吃的,並有兩壇好酒,正對他的心思,可以奉敬,為此奉請光降,先吃一個酒足飯飽,再將偷騙去的銀子送還,千萬賞光,不要看他不起等語。此老孤身一人往來江湖,數十年盛名,從未遇到敵手,想不到年已八九十歲,第一次被人戲弄了個啼笑皆非,那封信的口氣說得又極隱晦,非但此舉像我夫妻所為,並還寫上我二人和旺子的名字。他父女始而又好氣又好笑,素昧平生,何以如此,又想不出個道理。

  「群賊被棘門三俠打傷之事,他父女業已得信,因未見過三俠,啞師兄騙錢之事,又是一個相識土人出面,他只在旁裝病,一言未發。癩師兄偷錢時雜在人叢之中,並未戴那斗笠,故此當時不曾想起對頭來歷。因信上說洞中空空,我夫婦和旺子要到半夜方始帶了酒肉搬來,如去太早,無人接待,休怪無禮。只得強忍氣憤,等到月上東山,方始尋來。先也疑是我們所為,到後覺著不似。來信又說,到時必須直赴下洞,不可使人看出,洞中如有酒食,便是為他父女準備,無須客氣。此時主人也許不在洞內,終要回來等語。如在未賞光以前先和別人相見,便非朋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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