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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魏賊是個粗人,又最貪財,當不住蘇賊老奸巨猾,一開頭便用情面套住,鬧得進退兩難。本來還想自己人多,近年因有強敵追逼,為防稍一疏忽身敗名裂,大家議定不輕出手,出手便要值得,至少每人要能坐吃幾年才算。好容易打聽到這麼一個有實財的大戶,無端被蘇五插在中間作梗,最可氣是自一開口便處處幫著外人,這塊到手肥肉為了幾句話斷送,越想越捨不得。正在暗打主意,藉故翻臉,主人業已擺上盛宴,禮貌殷勤,蘇五更是滿臉笑容,顯得那麼心熱誠懇。朋友交厚,明知他口是心非,偏是無法挑眼,想起同黨諸兄弟因覺事主官私兩面均有勢力,照例舊規自來明做,從不半夜三更明火打搶,準備突出不意,對方一不忍痛,當時下手,此時定在外面等候回信,一個不巧,事辦不成,還受大家埋怨。

  魏賊正在暗生悶氣,一面索性把臉拉長,轉托蘇五做中間人,說現在大家窮得厲害,要他幫忙向事主明討價錢。忽聽門外有人動手,趕出一看,正是強敵尋來,自己這面只管人多,絲毫未占上風,反而先後傷了數人。後來被人勸開,回到張家,正照惡狗星張洪泰所說,藉口蘇五得信不出相助,有失江湖義氣,口風轉緊,蘇賊始終笑嘻嘻,也不分辯,一面暗令主人格外優禮相待,漸漸露出他並不是請來,和主人乃是多年至交,真要不服,不妨等李、黑二賊轉來,雙方再約上幾個朋友,分個曲直再說。意思便是好說還可令主人送上幾個了事,如其不聽,當時便成仇敵,有他在此,決不能使主人受此損失。

  雙方針鋒相對,魏賊剛想起方才勸架的老怪物也是蘇賊好友,比他弟兄交情深得多,暗中叫苦;急怒交加。忽聽下人來報,說起前事,怒火頭上,又想乘機和同黨相見,商量應付之策,以為蘇賊逞強出頭,欺人太甚,索性破臉,先和蘇、李二賊一分高下,能當時殺死更好成名,否則拼樹強敵,倚仗人多,將其打敗,一面托人向黑老去說好話,許以重利,令其旁觀,準備來個大舉,強迫主人把多年積蓄的金銀庫打開,搶他一個乾淨,多撈一點油水也是好的。剛一得報,連話也未聽完便往外趕。

  蘇賊終是細心,一聽便知事有蹊蹺,生了疑心,忙命喊那兩獵人來問。來人早受老漢指教,見了蘇賊又是一種說法,聽去大同小異,卻將群賊受傷,被三個生人攔住,神態甚窘說了出來。再問,便推這夥人先在門前打過一架,甚是兇惡,又都帶有兵器,只見爭吵,像要動手,誰也不敢過去。因恐與這裡的人有關,特來送信等語。蘇賊一聽,對方只有三人,又非先動手的兩少年,這等厲害,越發驚疑,偷偷趕去,老遠便看出這三個不是好相與,自己人單勢孤,仗著隔遠,對頭還未發現,當時溜走。就這樣,還恐對頭追往張家,一個不敵,丟人現世,兩個好幫手又都走開,所約同党尚還未來,於是連張家也未回,只令下人傳話,說五賊決不敢要張家一草一木,只管放心。他還有事,今夜明朝必回,在此期內,上下人等准也不許多事。並說魏賊已不會再來,如有外人上門,只說重陽必到,無論來勢善惡,千萬不可得罪,說罷走去。

  魏賊卻是一個冒失鬼,匆匆忙忙趕進山口,一見自己的人各坐在土坡山石樹根之上,只有四個同黨在和敵人說話,神情狼狽,另有兩人在和兩個同盟弟兄交頭接耳,神氣也極緊張。一個剛要走開,又被喊回。尤、張二賊和另幾個同黨竟不在內,急切間沒有看出群賊慘敗,是坐的人都受有重傷。因見對方只得三人,內一戴斗笠的矮胖子搖頭晃腦,十分氣盛,不由怒火上撞。剛大喝一聲,飛奔趕上。群賊見他自來,所想陰謀業已無用,心剛發慌,暗中叫苦,想要出聲警告已自無及。魏賊還未趕到群賊面前,小啞巴已輕輕一躍三丈高遠,落在他的面前,一言不發,伸手便抓。群賊當此危難關頭,雖然各有各的打算,到底多年同黨,先還想利用魏賊代為約人,並不願其一人置身事外撿這便宜。及至見他冒失趕來,由玉泉崖起連受敵人欺侮戲弄,深知厲害,恐其無知,為敵人所殺,送了性命,心裡一急,有兩個一引頭,餘黨也由不得同聲大喝:「我們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早晚終有算帳之日,此時甘拜下風,魏兄不可和人動手!」

  那離得最近的兩個恰和魏賊交情最深,更在一旁大聲疾呼,說:「眾人業已大敗,不可冒失!」

  這裡群賊同聲呐喊話未完,魏賊雖是粗人,到底在江湖上多年,久經大敵,這等場面並非沒有遇過,剛聽出口風不妙,心中一驚,還未打起主意,一條人影已由相隔好幾丈處淩空飛來,落在面前。別的不說,那身法之靈巧神速簡直還是第一次見到,竟比前在洞庭湖邊所遇男女諸俠的輕巧好似還要高明,心怒交加,心中一慌,想要喝問,因見來人形似未成年的幼童,年紀卻似不小,剛想起此人與傳聞中所說的小啞巴相似,未容開口,對方已一爪抓來。

  雙方初見,魏賊雖因來勢大快,為敵人先聲所辱,一則平日驕狂大甚,仗著練有一身極好硬功,一向心雄膽壯,力大氣粗,從沒把人放在眼裡,除在洞庭湖沙洲之上為沈、姜、樊、萬諸俠所敗,以及近年奔走逃亡,偶然狹路相逢,吃過以上諸俠一兩次大虧而外,對於別的敵人仍是狂傲兇橫,難得看起,心中本有一種自滿的成見和習慣,明知對方不是易與,又聽同黨大聲警告,仍未十分在意,妄以為眾同黨中他那獨門硬功最好,敵人雖是厲害,憑這一雙鋼拳鐵臂也奈何他不得;加上小啞巴那雙枯瘦如柴的手臂和他一比,相形之下簡直相去天淵。一見敵人抓到,非但不想閃躲,反將兩膀運足全力,左手一掌朝敵人斫去,右手當胸又是一掌,滿擬對方武功多好,到底人大矮小,體力先差得多,這一掌只要斫中,縱不將他膀臂斬斷,也比斫上一刀還凶,無論如何禁受不住。照此用力猛斫,如在平日,便是一根粗鐵條和差一點的石樁也必斫斷,何況這麼又瘦又幹一條手膀?只要斫中,跟手一一拳,必把敵人打飛出三丈以外。

  魏賊心正打著如意算盤,念頭才動,百忙中忽然覺出敵人本似一個十三四歲的幼童,自己又生得特別高大,本來雙方高低懸殊,相差快有兩頭,不知怎的,敵人竟會和他成了面對面一般高短,只是身材瘦小得多。雙方對面動手,事前竟未看出對方如何縱起,這等打法身子淩空,下三路全都發飄,如非輕功好到極點,並還十分自信,故意賣弄,決不敢於施展。方疑對頭人小身輕,來勢那等神速,這一掌也許打他不中。哪知所料恰巧相反,這一掌斫將下去,敵人非但沒有架隔閃避,借勁縱退,並還照樣抓來,身法手法一毫未變,魏賊本人卻吃了大虧。

  那麼好的鐵砂掌,和多年苦練的硬功,斫在敵人手臂之上毫無用處,仿佛一段朽木遇見硬鋼,敵人照樣抓到,動都不動。對方那條手臂本是皮包骨頭,瘦小枯乾,看去一點也不起眼,不知怎的,這帶有好幾百斤力量的鐵砂掌斫將上去,竟和沒事人一般。百忙中只覺對方手臂微微一顫,再往上微微一震,當時便覺那力量大得出奇,比平日苦練功夫斫在石頭鐵塊上面更硬得多,痛得半身酸麻。

  魏賊暗道不妙,想要縱退,無奈平日手狠心黑,動起手來又快又猛,右手一拳業已同時打出,再想收回怎來得及?吃敵人右膀一格,右手便朝他的右腕橫斫過來。這一下來勢更重,奇痛徹骨,平日自負兩條比鋼賽鐵的手臂,只這一個照面便成了廢物,痛得眼前發黑,好似被那重有千斤的鋼閘,左右兩膀各挨了一下重的,如何支持得住、說時遲,那時快,這原是連念頭都不容轉的眨眼間事,魏賊連受兩傷,胸前自然也被啞巴抓上。

  這個更是厲害,仿佛中了一把鋼抓,連皮帶肉幾乎深嵌入骨,實在忍受不住,剛「哇」的一聲怒吼驚呼,隨同敵人順手一帶之勢,身不由己略微往前一沖,便整個淩空斜飛出去兩丈多高遠。因是周身痛麻,四肢無力,連想淩空打挺落向地上都辦不到,竟倒栽蔥跌將下來。落處恰是一片泥塘,積有兩三尺深的雨水,魏賊身材高大,人太沉重,撲通一聲,大半個身子鑽入泥裡,雙腳朝天,竟種了荷花。身受重傷,急怒攻心,上半身再插向水泥深處,如何禁受得住,就此一口氣不透悶死過去。

  旁觀諸人見小啞巴生得和旺子差不多高大,好似一個未成年的幼童,才一照面,便將一個比他身材大出一兩倍、高過兩頭的壯漢淩空抓起,甩出老遠,縱躍動作那等神速巧妙,又知此是張家奉若上賓的強盜惡人,越發快心,連老漢也由不得隨同眾人喝起彩來。群賊自是愧憤難當,還不敢冒失搶救。後來還是癩、佟二俠發話,罵了幾句,方將魏賊由泥潭中拉將上來,費了許多事方始救醒,可是雙膀全廢,各將筋骨打斷,便是醫好也成了殘疾,無法再去行兇害人了。中間王老漢當然做足好人,把群賊讓到酒鋪之內,又是茶水,又是傷藥,逐一敷衍,並還不要分文酬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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