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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三人這裡越走越快,途中回顧,身後五人也在加急追來,看神氣未必能夠追上,暗罵:「笨賊,這點本領也敢出來追人!」

  萬芳一賭氣,又見旺子走得毫不吃力,索性催快,等旺子長力不繼再行停歇緩氣,看這五人還追不追。經此一來當然更快。初發步時,微聞身後好似喊了兩聲,雙方相去已有十丈以外,山風正大,不曾聽清。薑飛又在暗中囑咐說:「這五個決非我們對手,此時既不打算多事,索性不要理他。」

  於是三人頭也未回,等將那條山崖跑完,一晃兩三裡轉入平地,路上已有行人往來,現出田地人家和一些零星小村落,三人也由上而下,轉向去往新集的大路。回頭一看,那五人已沒有影子,心中好笑。旺子隨同急馳,一口氣三四裡路,雖未顯出吃力還有一點臉紅,便把腳步放慢。正往前走,迎面又來兩人,也與方才五人同一裝束神情,背後斗笠中也全藏有兵刃,均用粗布套包住,走得甚急,對面走過,頭都未抬。跟著又遇見兩個肩挑小筐做小生意的土人,裝束雖然不同,斗笠卻是一樣,這類背戴斗笠的土人本來甚多,不易分辨,如非來路五人形跡可疑,所背斗笠較大,看出暗藏兵器,先就留心,一點也看不出來。

  當日是鎮上趕集的正日子,接連三天,又當中秋將近,土人都用秋糧和各種田產山貨去往集上交易,往來甚忙。雨停之後,原有好些人去而複轉,新集往來要道水陸皆便,四通八達,來路大半段因是華家嶺一面,村莊較少。所有山地田土都在一些土豪富紳手裡,土人均極窮苦,趕集的人有限,早來冒著大雨往趕頭集的人業已回轉,天又不早,所以沿途無什人跡。等走到人村路上,相隔只剩兩裡,便見各路田野中肩挑背負和推著手車、趕有牲口牛車的上人往來不斷,內中還有好些常往鎮上交易,有往來相識人家的,隔夜先把貨物運去,準備明朝再交易出賣的,途中互相吆喝,笑語喧嘩,甚是熱鬧。

  一輪斜陽剛在西方天邊陰雲層中透出紅光,附近雲層都被映成金、紅、墨、紫各色異彩,天空中還橫著一條長虹,大有放晴之意。越往前人越多,像方才自背斗笠的人倒有一多半,好些土人為了方便,都戴在頭上。細一分辨,由村前起直到鎮上,前後所遇背大斗笠裝成各式土人打扮的同黨少說也遇見十五六個,十有八九是由鎮中趕出,往華家嶺一面走去。有幾個裝成行販的,都挑著一副空擔,裡面隨便放上一點極少的菜蔬果品,裝成趕集回去。內中兩人所挑扁擔狹而沉重,兩頭中間均有鐵箍,三人料知有事,本來就想打聽此是哪路賊黨,忽見前面便是悅來店,恰有一個身背斗笠、身材高大的壯漢拿了一根扁擔匆匆走出,門口立著一個短裝老頭,像是店主,朝那人還打了一個手勢,雖未開口,神態甚是恭敬。過去一請教,正是店主柳六。心想,此老必知這夥賊黨來歷,忙照萬山所說把信交上。

  三人裝束神情均極平常,又是那樣貌醜,柳六先未看在眼裡。一聽萬山好友,忙賠笑容往裡讓進,敷衍了兩句,及至到了無人房內,把信一看,不禁大驚,連說:「老漢該死,以前也在江湖上跑過些年,竟會瞎眼,連平日最仰慕的幾位俠客都認不出,說出去都丟人,還望三位不要見怪!」

  跟著便忙命人準備酒飯。薑飛連忙勸住,說:「剛剛吃飽,無須客氣,只在這裡歇一歇腳,打聽點事。久聞老漢各路朋友都有來往,開店多年,外人到此必能看出一點來歷,我想打聽點事,能見告麼?」

  柳六連聲應諾。一聽姜飛打聽兩少年可曾來過,途中所見十幾個背斗笠的壯漢是哪一路賊黨,為何這等打扮,忙笑答道:「你先說這兩人看似少年,實則年已不小,非但來過,內中一位便住在店裡。昨夜到此,好似等人,將近中午未來。因我看出這位不是常人,對他恭敬,蒙他老先生也看我得起,交我一張紙條,說有一男一女也許隨後尋來,這兩人雖不同路,都是他的姊妹兄弟,如其相遇,可將紙條交他,說在附近有點事,至遲黃昏以前必回,請這兩人在後院房中等候,千萬不可離開,以防相左。不料他剛走不多時,門前便有一人走過,正與內中一人身材形貌相仿。我因受人之托,特意守在門前,以防錯過,忙照所說,冒喊了一聲『洪相公』,果然回身,問我喊他作什。

  我說有一陰相公是否相識,留有紙條在此。他剛看完,便問人往何方走去,前途什麼地方,我剛分別說完,便將紙條揣起,說他此時必須尋見此人,要往張莊趕去,怎麼勸說也留不住,紙條又被帶走。心想還有一位女客,想把紙條討回,他說無須,只說陰相公如回,令在店中等候,他也至遲黃昏以前必要趕到,尚有事情商量。那位女客是他妹子,雖然日內必到,大約今日這樣大雨決不會來,說完便走。這時雨大,往來人多,這位身上穿著一身舊雨衣,轉眼不見。先還當他混入人叢之中,後來我們夥計朱義由村口回來,說是曾見一人冒雨急馳,手中拿有一把雨傘,那大風雨動都不動,一算時光,就這轉身之間人已出村,這等神速從所未見。

  「守到下午,那位先住店的陰相公忽然趕回,還騎了一匹花馬,說那兩人已全遇到,特意回店取他先留的包裹,準備三人一路,還要去往別處尋人。此後有人來訪,只一個腰間掛著一根鐵笛的中年人可對他說實話,餘者不要多言。他說這位異人鐵笛子我也曉得,這位老前輩是苦人的福星,二十年前便聽說起,近年才知他常時改換外號,與化名王老漢的金家父子相識,為想拜見他老人家,去年還特意到華家嶺萬山老弟酒鋪中守了好幾天,才得見到一面,得了許多指教。這三位男女英俠是他好友,當然有大來歷,我便對他說了。陰相公聽我相識,越發高興,因不肯要他店錢,還給了夥計幾兩銀子。

  「事也真巧,陰相公剛走,不過頓飯光景,天水那夥刀客的首領二當家野馬張三忽然帶了幾個人來,進門便把我喊在無人之處,說起張氏父子為富不仁,作惡多端,他弟兄本要尋他,不料這廝竟在暗中約人,請了許多武師打手,準備勾結官家大舉搜山,將他弟兄當亂民反叛全數消滅。他素來性暴,不聽大當家的勸,選了三十多個有本領的弟兄趕來,打算乘著這幾天的秋集,窺探對方虛實,一面買通內線,索性先下手為強,搶他一個精光,並將張氏父子擄回山去,然後相機行事。中途忽遇大雨,他們出外搶劫都在遠處,照例裝成行商小販各色人等,輕易不出,平日仍在山中開墾山地,按時耕種,所劫的人也是有錢的貪官惡紳之類,偶搶商客,也只要他財物,不傷人命,不是吃虧得起的人決不下手。偶然搶錯了人,只要問出真情,到手之後照樣發還。

  可是不看中則已,只要被他們看中,將來蹤去跡、強弱虛實以及本身底子厚薄訪查清楚決不放過,不問對方人有多少,防備多嚴,有力使力,力不敵使智,不到手決不甘休。所得一半周濟窮苦,一半留作自己弟兄公平分配,再抽出一些積蓄,作為扶持新來弟兄之用。而被搶的人差不多均經打聽仔細,深知對方陰私,甚而還把把柄盜在手內,用以挾制,向不妄殺一人,又不輕出,藏伏深山之中,地勢奇險,樹林又多,誰也奈何他不得。

  「因此不滿十年光陰,聲威遠震,一班土豪惡霸聞名膽寒,都想他早晚是個大害,互相暗中勾結,到處約人想要除他,結果都因山深路險,人少無用,人多也辦不了事,就能尋到當地,只看到東一片、西一片長滿莊稼的山田,休說人尋不到一個,因其隱藏巧妙,所居不是山洞便在地底,逃時只把出入洞口堵塞封閉,急切間連門戶都尋不到。即便發現入口,內裡黑暗已極,並有預先埋伏的猛獸毒蛇,誰也不敢走進。仿佛許多田地莊稼天然生就,尋不到一所人家。他們對敵第一是要保全實力,不傷自己一人,避實擊虛,專用奇兵去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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