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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鐵笛子把怪眼一翻,笑道:「你兩口子想圖輕鬆,把他丟下卻是不行。休看這娃兒膽大無知,不聽師長教訓,怎麼好說,老是心心念念打算跟著淘氣,早晚非吃上一點苦頭,不會知道輕重利害。一則年紀大小,外面的事還不懂得,二則他盼望太切,知我行蹤無定,恐又滑脫,尋找不到,心大依戀,想跟著長點見識,看個熱鬧,也是情有可原。剛拜師不久,還不知道我的心情和師門規矩,不能一概而論。我輕不收徒,既然答應收他,他那出身為人和恒心毅力、遠大的志氣又無一樣不對我的心思,暫時無暇管教,只能原諒他的短處,一切都要照顧。先想蘇、李二賊業已訂約,黑老來此窺探虛實又吃虧而去,料定賊黨多不要臉,尚不至於乘我們大人不在家,欺他一個毫無本領的小娃。

  此時形勢卻有好些可慮,便你兩口子也不比我向來孤身一人,一家一當全都帶在身上,各人隨身都有一點東西,如嫌累贅,放在他的屋內,人去之後賊黨難免乘虛而入。老漢見有來賊自然不肯坐視,只和早晨一樣,一發當年老脾氣,當時便是亂子。如將旺子帶走,你們那些零星東西都可交他背上。他年紀小,不遇敵人,為師長出點力氣也不相干。遇見對頭,你二人空身應敵輕便得多,他也決不致受害。這麼一來,他可長點見識,你二人有他代背包裹,只不穿那雨衣,便不會被敵人看破。就有賊黨來此,人都走光,老漢父子隨便如何說法均可應付,不是好麼?」

  萬芳笑答:「大師兄的意思我全明白,你向來不收徒弟,收了徒弟這樣愛法卻是少有。此時雨住,天有晴意,那雨衣實太顯目,賊黨只要以前遇過,一望而知,本不應再穿身上。可是旺子在這裡是個熟臉,誰都認得。昨日先和狗子結仇,後又得罪了三個惡賊,這樣同我們一路,豈不成了招牌?還有我二人的包裹雖然不大,並在一起也不算小,包中除換洗衣服、幾件兵器之外,為想沿途接濟苦朋友,內裡還有好幾百兩銀子,分量頗重,江湖人眼裡一望而知。

  我們兵器折疊靈巧,不易看出,更使對方誤會,以為內裡藏有大量金銀。他一個村童,何來許多財物,沒有事也必惹出事來。就說我二人的鉤連槍和判官筆可以分藏身上,銀子也可分帶一些,那一對鎖心輪先不好帶,照他原有形貌如何能行?依我之見,索性連他容貌一齊改變,包裹也分成三份,只將衣服交他,免他一人吃力。反正這兩件兵器日內必定傳他一件,不過鎖心輪恩師親傳,不便送人,你如造得出同樣的兵器,我連此輪也一齊傳授如何?」

  鐵笛子笑說:「四妹,你當我鍾愛此子,故意繞彎,代他求教麼?依我三人交情,用不著說,我的徒弟便是你的徒弟,何必用什手段?就恐你們客氣,盡可明言,用不著這一套。定要你們帶他一路,當然有點用意,只為急於起身,無暇多說,並非如你所料。旺子有了昨今兩日的事,走到路上自然觸目,但是無妨,一則你們裝束已變,面目全非,有人詢問,盡可作為你們采藥相識,由此路過,見他孤苦可憐,又恐受害,收作徒弟,將他帶走,有什相干?真要有什瞎了狗眼的強盜看中他包中金銀,也是自找無趣,怕他作什?何況這娃兒又鬼又淘氣,總算心眼還好,只經我兩三年的管教,足可成一人才,你方才所慮,我料他自會想法。今夜不回,便須明後日,我走之後,你將他喊來,最好仍照預計,連萬山一起先往玉泉崖準備好了食宿之處再作商計。能帶他一路更好,真要不願,有了地方就可安頓,不過常時必須和他見面便了。」

  姜、萬二人剛點頭答應,鐵笛子說完前言已匆匆走去,隱聞隔牆王媳笑語之聲,也未留意。

  萬芳先顧說話,尚未用飯,薑飛恐怕飯涼,方想叫她另換一碗,忽見裡房走出一個貌相奇醜、和旺子差不多高的村童,手中托著一個木盤,中盛兩碗剛出鍋的熱飯和一壺新泡好的熱茶端了過來,放在桌上,恭恭敬敬侍立一旁。萬芳見那村童嘴眼歪斜,面色花綠綠的十分難看,穿著一身新夾襖褲,腳底一雙布的鞋襪也是剛剛上身,沒有絲毫水泥污穢,只當老漢孫兒。方想,土人村童都穿草鞋藤鞋,大雨之後滿地水泥,如何上下全新?如是老漢令其拜見,怎又沒有稱呼喊人,送上茶飯之後神態雖極恭敬,一言不發,是何原故?正覺幼童醜得奇怪,心中好笑,猛一抬頭,瞥見先兩獵人業已吃完走去,老漢父子同望自己這面,面有笑容,王媳也由裡屋走出,似忍不住好笑神氣,心方一動,有些醒悟,未及開口,薑飛手指村童也剛笑說得一個「你」字,村童已先恭身說道:「二位師叔,並非旺子無禮,實在是一時無知,做錯了事。改不過來,不是怕師父生氣早出來了,請二位師叔不要見怪,饒我初次吧。」

  二人聽出旺子口音,一問經過,原來旺子平日常聽老漢全家說起師父行蹤飄忽,不可捉摸,好容易拜了師父,又見到兩位本領極高的師叔,心雖喜極,仍不放心,老恐師父忽然走去,又恐把他丟在一旁不管,恨不能寸步不離才對心思。無奈師命難違,勉強睡了個把時辰,興奮過度,夢中驚醒。一看天色尚早,想起師長之言,不敢過去,便在對屋隔窗探看。因師父要他午後才起,正越等越心焦,偶一回顧,瞥見桌上酒杯中三位師長所用易容藥水還剩有好些,不曾收起。先前留心察看,知道用法和藥的多少,打算試它一試,照樣用筆蘸藥,如法描畫,畫成之後,沒有鏡子,無從照看。

  乘師長談笑之際,光著個腳由後窗溜出,再由樹林中縱往王家後屋,翻窗而進。王媳見他那樣醜怪,幾乎嚇了一跳,問明之後,笑不可抑。旺子童心好奇,一照鏡子,先頗驚奇得意,及聽王媳警告,說此舉不合,何況易容丸乃你師父珍藥,未奉師命如何妄用,洗又洗不掉,才著了慌。後來王媳和他仔細商量,覺著醜媳婦難免不見公婆,反正無法隱瞞,索性換好衣服,想好一套說詞,出外請罪,也許無礙。

  剛把衣履換好,走到門口,一聽師父說他膽大淘氣,又自害怕,不敢出去。似這樣遲疑了一陣,見師父就要走,二位師叔吃完未一碗飯,也要起身,聽口氣還要去往小屋喊他,王媳又在一旁催促,方始端飯走出。見姜、萬二人竟不認得他,又是高興又是顧慮。恐二人怪他膽大淘氣,立在一旁偷看眼色,正想心事。忽見老漢父子翁媳望他發笑,對方似已有些明白,心想再不稟告便成有心戲弄,忙即開口求饒。不料姜、萬二人俱都童心未退,反覺這類易容之術並非容易,旺子只看了一會居然學會用法,雖然還有一些缺點,能夠這樣已是難得,笑說:「此藥搽上,至少要過一個對時,還要用你師父的解藥方能化去復原。如想繼續不變,只不用熱水洗臉,便可連經多日。你這神氣頗好,不過小孩子家畫得太醜,使人看了好笑,反易注目,眼皮吊得也頗難受。我們回到小屋代你再描兩下,穿上這身衣服,便遇賊黨也認不出。布鞋恐防水濕,換一雙草鞋吧。」

  旺子喜諾,又問:「師父知道可要生氣?」

  萬芳笑道:「你師父如問,就說你姜師叔的主意便了。」

  旺子忙答:「這個不好,師父知道,不過怪我淘氣,加點責罰,如何可以騙他?」

  萬芳微嗔道:「你這也怕,那也怕,怎麼好呢?」

  薑飛見他發僵,笑說:「時已不早,我們還要去尋沈大哥的下落,這小孩果然不差,不要逗了。」

  隨告旺子:「你那師父耳目靈敏,心細如發,你由後窗繞往王家易容改裝,必已知道,所以走時那等口氣。你這樣刁鑽古怪,卻不肯欺瞞師長,正是你的好處。有我二人代說好話,想必不致見怪。本來應去玉泉崖,看好地方再去尋人,但是到處水泥甚深,往返也有不少的路,你沈師叔這時不見到來,樹下少年是否是他還拿不定。如是外來劇賊,固應探他來意;要是沈師叔,他明知你師父在此,王老漢他也見過兩面,怎會不來,內中必有用意。恐他人地生疏,必還不知我夫妻在此,也應先見一面。到了路上你只裝傻,不間少開口為是。這幾起惡賊凶人恐已合流,我們人少,再要一發山水,兩頭兼顧,事情還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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