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鐵笛子 | 上頁 下頁
二六


  旺子人最強項,想到便要做到,平日對誰都好,心中卻有主見,不易搖動,不對他的心意也決不服從。自從一見鐵笛子,談了不多一陣,無形之中會生出一種親切之感,後聽王老漢背他說起乃師從十七歲起便在江湖走動,南北各省幾被走遍,救的人不知多少,只二十多年前,不知何故,為了一事心灰意懶約有數年,隱居在秦嶺深山之中,不輕出山走動。彼時仇敵甚多,一班土豪惡霸、惡賊大盜都恨之入骨。十五年前忽又出現,王老漢洗手之後方與相識,雙方本有交情,又因外面仇敵太多,平日行蹤隱秘,沒有一定住址。地方甚多,玉泉崖便是一處,但也只知住在崖上。恐被旁人看破,從未去過,並不知道下面還有一洞,對他生平俠義行為卻知道最多,與昔年大俠湯八同一路數。無論何處,只他住滿三五月,或是常去之處,都有大批貧苦朋友和農夫土人之類與之交厚。因其歷年大久,救人太多,隨便走到一個偏僻鄉村,一推門進去,內裡全家老少定必驚喜歡呼,仿佛來了一個最親近的佳客,遇事群起相助,安危皆非所計。江湖上這多仇敵,連同多年來的官府搜捕,始終擒他不到,連真姓名也無一人知道便由於此。

  以前化名甚多,專和貪官污吏、土豪惡賊作對,官私兩面的惡人都是他的仇敵。有時為了擒他,並還互相勾結,用盡心思,都未成功。至多風聲太緊,他將以前名字或是外號去掉不用,鬧過一陣也就拉倒,可是他做的事始終如一,並不因為仇敵勢盛便自收風斂跡嚇退回去。不過另換新名,換上一個地方,照樣救人,與惡賊貪官拼鬥。去不多日,事情還沒有冷,人已回來,不將對方除去不止。這多年來誰都不知他的真實底細,一半因他本領高強,機智絕倫,他那本相又和普通人一樣,除目有英光不易十分遮掩而外,別無異處,只擅易容絕技,姓名年貌隨時都可改變,宛如神龍見首,一閃即逝。本領差的人根本不能近身,本領高的又被他智計愚弄,所以始終沒奈他何。

  最重要還是能得人心,走到哪裡都有成千成萬的人明暗相助,故意造上許多奇跡。明明人在東面,偏說人在西南兩面出現,難得眾口一詞,不是暗中相助,便將他隱藏起來,做得活靈活現,使那公私兩面的敵人全都疑神疑鬼,當他是個會法術的怪人,和飛行絕跡的劍仙一流,還未上前已為他先聲所奪,再一對面,不是被他打倒,傷而不死算是便宜,便是被他用上種種方法巧計將人嚇退,使那主謀的人自己收風,不敢為敵。對方真要太強,他早脫身而去,沒有一次不是撲空。對方如是惡人,被他看中,無論是有多大財勢、多高本領,或是請有多少幫手,他也決不肯放鬆,早晚除害而去,比起大俠湯八所做事業更多。只為姓名常變,有時只用一個暗號,這數十年中江湖上傳說的異人何止十個,其實除以前湯八不算,這十來人都他一人化身,化名鐵笛子還是近十幾年的事。

  不久許有仇敵尋來,內有數人和他拼鬥多次,比較知道一點,也只近年方始醒悟昔年所遇對頭便是現在的鐵笛子,真的姓名來歷仍是茫然,連老漢和他總算投機,常時還命代辦一點小事,敬他的酒他尚肯吃,幾次酒後高興,說起當年經過,也只知道一個大概。他那改易形貌的本領得過高明傳授,簡直好得出奇,所戴面具其薄如紙,連老漢對面都認不出,何況外人!有時不戴面具,他那易容丸只一敷上,非但皮色全變,老少深淺各種顏色全不相同,並可在面上做出許多特殊的標記,如麻面、缺唇、黑痣、歪鼻之類,平日無事便是旺子上次所見那等形貌,但也不是他的本來面目,一面說起平日為人之好和那虛心講理、通達人情,簡直沒有一樣不是高明到了極點。真年紀已有七十多歲,因其終日勤勞、武功又高人看那本來面目至多不過四十光景。從來不曾聽他談過徒弟,這次居然對你垂青,難得你小小年紀有此志氣,千萬不可惜過良機等語。

  人生世上,最難得是志同道合之交。旺子身世孤苦,人又聰明,耳目所及都是不公不平之事,思起憤恨,但又無計可施。本想長大為人做點事業,並為許多窮人解除痛苦,老想拜一高人為師,始終不曾遇上。第一次遇到這樣異人,上來只是一種微妙感覺,心放此人不下,並未想到別的。及聽王老漢一說,這位異人非但本領高強,平日所行所為更與自己一條心思,還有好些想不到的,加以從小孤苦,平日所受不是欺淩壓榨,便是刻薄算計,那惡氣也不知受過多少,還仗骨頭硬,不肯賣身為奴,否則也和別的村童一樣,所受還要慘酷。

  算起來,只王老漢和村中幾個老農對他較好,但是這些人多一半還是仗著自己終日勤敏、能耐勞苦交換而來。王老漢比較最好,但他隱居在此,惟恐人知,以前雖然相待頗厚,表面上並不十分顯露。一個孤苦無依的村童,初次遇到這樣一個對他鼓勵,寄予溫情,並還樣樣關切周到的異人和未來明師,自更感激到了極點。始而心心念念,好容易把師父盼來,滿擬從此便上明路,永不離開,一聽這等說法,非但近數日內不能常在一起,連玉泉崖比武惡鬥都不令其窺探,想要借此長點見識、看場大熱鬧都辦不到,心中老大失望。對方如換別人,早已抗聲爭論,便當面強不過,也必想盡方法非暗中跟去不可,無奈這前後兩三個時辰光陰竟似變了脾氣。

  鐵笛子平日對人本極溫和,又因以前雖然收了不少同道,內中也有不少拜他為師的,都是所救苦人中選出來的年輕有力聰明才智之士。但這類同道和門人大都不是專為習武,相從不久,便照自己所說聯合當地所救苦難人民,照自己所說方法,由這幾個人領頭,互相扶持,不是山中開荒,便是另謀生業,把許多人連成一片,專一防禦惡人欺壓,各安生業。為了領頭的人大少,除在山中開荒的人,仗著山高路險,人都習于武勇,向來立法又好,遇事都經公眾商計,公平合理,又能一心一德,不怕外人侵害,每一處墾地都是安居樂業,越過越好,算是從未發生變故,餘者只離城市稍近,不論農工各種行業,日子一久,只要領頭人稍微疏忽鬆懈,仍不免於發生事故。

  有時事鬧太大,還要自己趕去,才能除害興利,將對頭惡人消滅。這班同道和門人為數雖多,散在各處,從來都是分別幫助各地土人,各有專責,無暇隨同自己習武,在江湖上奔走。平日雖然斷定越是出身窮苦人家的子弟越有好材料,為了各人心志不同,向不肯勉強人,必須經其自己願意,還要合格才要。體力智慧固是缺一不可,最難得是他的經歷必須經過磨折,見慣不平之事,明白道理,深知是非,而又具有毅力恒心,能夠舍己從人,不願自家名利成就、衣食享受,才能入選。因此看似容易,想覓一個全才卻是艱難,連物色了多年,雖然遇上幾個,均覺不夠,最不合意是那自私之念不易去淨,到了本身利害存亡關頭便易搖動,經不起考驗,因此一個也未入選。

  近年為此著急,方覺以前成見太深,意欲降格以求,遇到好資質先收了來,再用苦心教練,不料無意之中在當地發現一個放羊娃,連經探詢查考,雖然年輕,竟無一樣不對自己心意。這日正想藉故與之相見,因和王老漢有話說,就便去吃兩杯。剛剛坐定,便見旺子尋來。當時一試,越對心思。因有要事在身,必須離開,匆匆託付王老漢照應,人便離去。三日前,因他仇敵就要尋來,忙即趕回,暗中查考旺子心志行為,竟比自己所料還好,已極高興。

  後又發現旺子連受仇敵勢迫利誘,到了性命關頭均不為動,這樣好的徒弟連考驗都用不著,自更喜愛。雖然見面時候不久,真比多年師徒還要親密,便是初拜師時所說的話也都辭色溫和。旺子不知怎的格外生出一種敬愛之感,仿佛對方無形中具有一種奇怪威力,使人自然不敢違抗,並不因此發生怨望,只開不出口來,想了想答道:「我本想跟師父長點見識,不料不能同去。反正我聽師父的話,叫我怎樣便怎樣。不過弟子醒來,少時也許天晴,師父不知何時回來,可有什事叫弟子去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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