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鐵笛子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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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子深知對頭厲害,以前村人喊他回去為各家做工,全是那些農人憐他孤苦,人又能幹,以為日久事冷,仗著所種的田都是張家所有,豪奴多半相識,只向兩個為人較好而又有權的豪奴求情,說了許多好話,便喊回來,上面的人並不知道,也見不著。原是瞞上不瞞下,並非真把人情托到。也是雙方貧富懸殊,輕易也見不到,才得無事。後來王老漢奉鐵笛於之命令其移居山口,探出前事,並還再三警告: 「無事不可去往莊中走動,如見這三家對頭,尤其張家的人,必須遠避,並有張家養有好些武師,如被擒去誰也難於解救。近年狗子張興保年長入學,越發驕狂。去年有一外鄉人與之路遇,為了那人病勢沉重,一時疏忽,不知底細,不知說錯了什麼話,被其聽見,命人擒往莊中,由此失蹤,不見那人出來,想已被殺。你一個未成年的孤兒,我又洗手隱居多年,不願露出本來面目。你的事雖已過去,遇上仍不免有兇險,到底不可不防。」 旺子本就存有戒心,一見闖此大禍,料無倖免,心想,別無救星,只王老漢一人,到了酒鋪門首正拼挨上兩棍,高聲說話,並向沿途居民說對方如何倚眾行兇,將他毒打經過。偷眼一看,王老漢翁媳均未在內,有一新用店夥正在做事,也似不曾理會。方想,此去凶多吉少。猛瞥見對面樹下立著兩人正是玉泉崖上所遇師父鐵笛子的對頭,瘦長子手上還拿著方才在林中丟掉的兩隻烤山雞,雞上沙泥尚未去淨,心方一動。忽見瘦長於朝他搖手示意,連使眼色,意似不要再強,白吃眼前虧。猛想起這兩人,曾說師父中秋重陽之間要來赴約,令我帶信告知師父往朱砂場尋他二人,了那二十三年前一段公案,這和蝦米一樣的瘦長老漢決非好人,如何對我表示好意?方才他曾想收我為徒,也許借這機會將我救出,好勸我拜他做師父;否則不會如此。心方一喜。 忽又想起王老漢平日所談師父隱跡風塵,專一周濟窮苦,和貪官污吏土豪惡霸作對,他那救人方法甚多,照例是救到底,與平常那樣號稱劫富濟貧,只是一時施捨,不問那人善惡,也不管對方以後能否生活的俠客俠盜大不相同。秦隴川湘一帶所有貧苦無告的人和各地的農人,好些都受過他的幫助,感恩已極,把他當作親人一樣看待。因其深得人心,他肯幫人,人也拼舍性命幫他,到處都有極多的人與之一體。 因此所到之處從來沒有辦不到的事,救的人不知多少,對他敬愛的人更不知多少,而他打扮言動都和常人一樣,毫無足奇。自己聽說羡慕得了不得,為此立志拜他為師,學他的樣也去救人,便是武功本領能比他好,沒有他這樣心思志氣也不在自己心上。何況這兩人一臉好狡,叫老三的一個更是兇惡,橫不講理。我如受了他的好處,強迫拜師,豈不討厭?反正此時還未送命,到了對頭家中我再相機行事,多麼厲害兇惡,只要這口氣不斷,心思不亂,終可無事。 照王老漢所說,人如遇見兇險艱難,如能拿定主意,沉著應付,相機而行,並非不能渡過難關。怕既無用,罵也平白多吃些虧,好在我的力氣比尋常大人還強,不如停了叫駡,表面聽其自然,暗中留意,到了夜深人靜再作逃走之計。將來學成本領,尋這驢日的父子報仇,為這一方的人除害,豈不上算得多?這兩個不是好人,不可理他,免得被他救出,師父知道不再要我做徒弟,豈不冤枉?念頭一轉,越想越有理,裝不看見,把頭一偏,也不再叫駡。 眾惡奴聽他忽又叫駡,紛持棍棒正要亂打,狗子張興保好名之心最盛,覺著對方一個放羊娃,許多大人打他一個,沿途土人背後定必議論,故意喝道:「你們不許亂打,這娃偷我們的東西不止一次,為了前年不許人用他,今日竟敢拿刀行刺,這等小賊理應送官,自有王法制他,你們由他亂造謠言,直當狗吠,理他作什!」 旺子暗罵:「驢日的,真會想法子冤枉好人!我那把刀藏在身邊,並未取出,他竟說我行刺,分明想要我命。聽這口氣必叫狗官動刑。這裡離城頗遠,只你今夜不害死我,便有逃生之望。」 心中暗喜,覺著有了生機,也就住口。 山口離張家莊只兩三裡路,狗子業早被人抬起,急於回去醫傷,吊打旺子,連催快走,不多一會便自趕到,那兩個自稱老三、老五的外路人也未見他跟來。到了張家已然上燈,張老夫妻聽說愛子打獵受傷回來,大驚趕出,全家老少宛如捅了馬蜂窩一樣,亂成一片,前呼後擁,把狗子抬到房內,父母妻妾哭的哭,問的問,仿佛奇禍當頭,不知如何是好;連吵帶罵,又怪同去的人是廢物,大不小心,這多的人保護,還使大相公為一狗娃所傷,非將他活活打死不可。 狗子因覺平日自稱文武全才,無故為一村童所傷,丟人太大,恨到急處,立意上好傷藥,吃完晚飯,召集手下惡奴爪牙私設公堂,先毒打一陣,留著小命,每日鞭打三次,以作消遣,直到打死為止。見父母妻妾同聲咒駡,要將旺子打死,老大不以為然。藥還不曾包好,先就厲聲大喝:「你們如何不聽我話,不許亂打,等我親自坐堂審問這狗娃小賊,就便演習,以為將來做官問案之用。我不過一時疏忽,被這小賊狗娃行刺,且喜神佛祖宗保佑,傷處不是要害,倒是今日我親自打了許多野獸,如非用力過度,像小賊這樣狗娃來一百個行刺也休想近我身。你們吵得大凶,頭都吵昏。此時風塵勞碌,還要叫媳婦她們為我梳洗更衣,養息些時,出去坐堂問案,二位老人家請回房去吧。」 狗子雖被撞倒,鬧得一天星斗,其實只被旺子撞了一跤,踏傷了腳指頭,當時走路不便。從小嬌養,初次吃苦,仿佛事情比天還大,傷並不重。張錦元夫妻始而憂急如焚,心痛已極,張妻和狗子妻妾更急得流下淚來。等到脫下衣服,周身仔細查看,只右膀挫去一點浮皮,腳指有點紅腫,餘均無傷,方始放心。張錦元一聽愛子想要借此坐堂問案,反覺此是一件有益之事,笑說:「我兒真想得好,將來出去必由外官做起,借此練習果然是好,可見我兒真有志氣,將來非做大官不可。 這狗娃實在可惡,真要打出人命,他家無什親屬,無人敢於出頭,就有什事也由你老子擔待。如嫌一件案子不夠演習,可向賬房查問,將那些欠祖的佃戶抓幾個來,算是陪綁,就便嚇他們一下早繳欠租也是好的。花園後面果園中本有一崖洞,乃每年催租時的監牢,稍微不服,連狗娃一同收監,問完案子,再派上兩人當獄官禁子,做得就更像了。」 狗子見乃父非但不攔,反而湊趣,越發高興。 正要催人準備,忽聽窗外有人冷笑了一聲,房中人多,除兩老外都是趕來討好問安的婦女,擠在一堆,那些武師打手奔馳了一日,均在前面歇息。狗子傷痛漸止,藥已上好,換過衣服躺在床上,正在發狂任性,猖言無忌,邊催快擺夜飯,邊催趕緊準備公堂。又說翻山過澗、打獵奔馳均是步行來去,不曾騎馬,連與虎鬥,用力太過,要妻妾們代他捶腿捶背,一面還要爪果茶水,說了這樣又是那樣。他這裡一呼百諾,口張便要手到,全家老少眾墾捧月亂做一堆,誰也不曾理會到外面。 後來還是老賊想起方才笑聲,回房時往外留心一看,到處燈火通明,天早人夜,只走廊上有幾個丫頭剛由房中奔出,分頭去往各處傳話,連催夜飯帶準備愛子學做大官坐堂,並無一個男子。平日一向安靜,內外之分極嚴,除卻愛子張興保興來時喜歡喊些武師和教讀先生到內客廳飲酒說笑,或是請些富家子弟、學中朋友在內宴會而外,平日男丁,無論老少上下,無故向不許走進。刺客只是一個放羊娃,無須戒備。又當打獵歸來,初回來時雖有好些人相繼慰問,因知裡面女眷甚多,不似尋常請客時已先回避,又當小主人受傷忙亂之際,只一兩個精幹傷科的老年人到裡面略看傷勢,說是無礙,便自退出,連藥都照愛子心意,由所愛姬妾代為敷治,無一久停。 餘人均在二門外面遞上問安稟帖,一聽傳話免去進見,天氣又熱,已各回去。又當吃夜飯的時候,何人有此大膽,敢在窗下窺探冷笑、先疑聽錯,及至兩老夫妻互一詢問,又都似乎聽到,那人笑聲甚是特別,不是本地口音,好像一個外路來的中年男子,本覺奇怪,想要查問,因忙了好些時,始而愁急過度,後來看出愛子只是腳上浮傷紅腫,仗著傷藥靈效,痛已止住,雖還憤怒,恨不能將放牛娃旺子打個死去活來,心已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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