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鐵笛子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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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轉眼之間,那條紅龍已與大片燈潮相連,來勢更快,竟由當中穿過,看去好似一條十餘丈長的火龍,上面五光十色,奇麗無比,在萬燈叢中順流破浪而駛。同時發現那許多高出水面的花燈果然有人拿著,有的並還拿有流星之類,舞成一個火人,淩波飛馳而來。當頭數人業由台前馳過,過時並朝岸上舉燈歡呼,最奇是這些人並未坐船,打扮得也和水中鬼怪一樣,另外還有好些扮成魚龍、夜叉、妖精、鬼怪、蚌螺、龜黿之類,人藏裡面,多半看不出來,大片河面上立時魚龍漫衍,精怪百出,燈既奇巧富麗,拿燈的人又和真的水怪一樣,挺立水上,順流而下,自己這面二十多萬盞河燈非但比不過人家,反倒烘雲托月,為對頭增加了許多威勢。 那條火龍還未走近,天邊又出現一條,前後五條,五樣顏色,上面萬點明燈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花彩,壯麗無侍,美觀已極。最奇是那龍張牙舞爪,飛行水面之上,比尋常玩龍燈的還要靈活生動,端的巧妙不可思議。第一條來勢大快,只看出內裡有人,還不知道怎麼做的,為何人會立水不沉,動作這樣自然。等到第二條過時,命人坐了小快船趕往河心臨近一看,第四條白龍也自走過,因其通體雪亮,外層鱗甲不知何物所制,銀光閃閃,這才看出那些舞龍燈的人腳底是一長條短木塊連成的特製木筏,因那木塊寬只兩尺,長才三尺,和蜈蚣環節一樣鉤連一起,龍身又大,四圍近水之處都有各式花燈環繞,連人帶木筏全被遮住,便近前也不易看出。 同時對方業已派人通知,說:「這玩意說穿了一錢不值,那些踏波而行的燈手並非什麼山精水怪,不過主人想的笨主意,這些燈手又是由湖廣江西各省請來,曉得一點水性,會劃龍船的水手,每人均踏有一塊木板,但是下面浮有兩三寸粗羊皮豬腸和豬尿泡製成的幾圈氣囊,人再識得水性,立在上面自然不會沉倒,暗中並還藏得有舵,可用腳踏,隨意轉折,不足為奇,諸位財主公子仿造容易。如其有此雅興,明年不妨一試,學這法子也可奉告。 自來牡丹雖好還要綠葉扶持,如不是諸位地主人代備有二十萬盞河燈,我們人燈較少,也不會這樣好看。全仗主人捧場,才得有此盛況,特命我們代為致謝。如今太平年間,有錢人做完功德,作此遊戲,使各州府縣的人一同觀賞,也是有趣之事。敝東從小經商,南北通都大邑都有他的買賣,但是家居無聊,極願以燈會友,每年與諸位作此三日之會,請勿客氣。」 這時河岸上的觀眾早和暴雷也似叫起好來,眾人全都面面相覷,悶倒座上,做聲不得。 畢貴總算家財最富,又不願輸這口氣,心雖恨毒,但被對方財勢嚇倒,料其雖是商人,必有極大來歷,門路更多,手眼通天,否則不會如此狂傲,也不會有這巧心思,不敢動武,打算探清細底再說,只得朝來人說了幾句「口說無用、明年再看」的門面話,事後一商量全都恨到極點。先想設法暗算,又恐對方真有勢力,兩敗俱傷,只得一面查訪來歷,一面準備。心想,水裡的事弄不來,這般會水性的人先難物色,抄人家的老調也不光鮮,決計放棄水面,專在岸上出奇制勝。 一面用勢力和人情勸告白塔寺和尚,將所有好地方完全包去,準備第二年翻本。成大忠一賭氣,索性連白塔寺的和尚一個不要,自往雲南、四川等處請了好些僧人,另外聘請許多有名望的高僧,特意覓一空曠無人的河岸,搭下幾處法台,分別坐談講經,先照往例做起法事,到末三天另外比鬥。眾人見此聲勢,又是心慌,又是恨毒,也各想盡方法,打算到時一拼。 偏巧當年由四月裡便鬧飛賊,先還疑與對頭有關,後一訪問,成家也被偷去大宗珍寶,去年扮魚籃的那些珍寶差不多被人偷光,只是不曾報官,方覺騎虎難下。飛賊忽然失蹤,想起對方欺人大甚,最氣人是因向自塔寺定道場,和尚貪他主顧,打算從中講和,反被罵了一頓,說他雖也勞民傷財,放著許多災民不救,來此浪費,一則他的家財都憑心思財力經商而得,不曾盤剝苦人,更不曾做什貪官污吏,也非守財奴,自己有許多大買賣,用得再多也不相干,不像人家的錢多半造孽而來,真要心疼,不敢打腫臉充胖子,稍微低頭,當時作罷;否則,雙方雖是一樣有錢,道路不對,至多不與計較,談不到化敵為友講和之事。所說實在可氣,越發憤怒,下了決心,準備當年再敗,便買出幾個兇手,由各人身邊教師中選出人來與之動武,就是得勝也必將他除去才能消恨。飛賊這一失蹤,越發寬心大膽鼓起勁來。 本來雙方都是聲勢浩大,仿佛摩拳擦掌,只等時機一到,短鋒相接,一個不巧便要惹出事來。旁邊的人只顧貪看熱鬧,不知內裡伏有極大一場兇殺,當地官府早有風聞,知道雙方除鬥富賽燈窮極工巧,並還準備一水一陸各占一面,打算決一勝負,誰也不肯絲毫讓步,別的卻不知道。成大忠那面照例事前聲色不動,表面上還看不出來。省城以張、朱、畢三家為首,這幾十家紳富卻是用盡心力,樣樣都有準備,上來先將河岸一帶稍好一點的地方全都占滿,準備到時擺出十裡來長一座燈山,河燈多半業已變成花炮水老鼠之類,命人埋伏兩岸,等對方的人拿了花燈淩波而過,便將預先製成上附河燈的火箭旗花朝對方連人帶燈射去,落到河中,藥線燒斷,仍化為一盞蓮花燈舒展開來,落到水上隨流飄去,看去不過是種別出心裁用箭射出、無須用人放入水中的河燈,實則所用便是火箭,那種旗花藥力更強,無論射到人和龍燈上面當時燃燒起來,猛烈已極。為了用心陰毒,防備對方情急翻臉,並還備有上千名打手,各家教師全數出場不算,並還在遠方各地聘了好些有名望的武師鏢客從旁相助,這班人原因幫助官家擒那飛賊互相約請而來,到後不久飛賊失蹤,卻被留下示威。一樁不相干的閒氣,竟將事情鬧大,連飛賊之事都放過一邊,專心一意和對方勢不兩立。 省城文武官員以及當地府縣官看出形勢嚴重,一個不巧雙方破臉動武,定要死傷多人,鬧出極大亂子,心中萬分愁急。上司大吏又在日常催逼,問那飛賊可曾得著消息,無奈雙方財勢太大,決不聽什勸告。省城這面非但有名紳富全都在內,並還預防官府作梗,托有不少大人情,連督府將軍均有今日親貴函托照應,小小兩個州縣官如何敢抗。總算當地府縣官均是寒士出身,雖然做著清廷官吏,人頗清正,皋蘭知縣楊昌壽又是耕農出身,識得民情,人更清廉,上月到任知道此事,老大不以為然,連夜做好稟帖去見藩台密稟,說本年各處水旱災民甚多,這些紳耆富戶放著巨萬災民無衣無食不肯出力捐助,卻將大量有用資財獻媚鬼神,和人慪氣。 本意借著宴會召集攏來曉以大義,令其停辦,再出告示嚴令禁止,命將有用之財救濟那些垂死待救的無告之民,並還免去為了此會發生私鬥傷害人命,以勵民風而固根本。為防官卑職小,人微言輕,這些富紳都是在籍的顯宦,惟恐不聽勸告,反生誤會,欲求藩台和督府將軍商計,命令禁止,免得刁民藉端滋事,引出非常之變。 楊昌壽原因先和知府商量,被告曰:「藩台和將軍的夫人便最信佛佞鬼,非但每家建有一座水陸道場,並因去年燈會好看,聽說今年雙方比賽還要熱鬧,特在河邊最明顯得看之處建上一座看臺席棚,到時大請滿城文武貴官的官親官眷賞燈玩月。藩台夫人並為此事將河南巡撫的娘家老太太和兄嫂姨妹接來看會,便督府軍門也都接有遠近親友。我和老年兄一樣,雖然做著本省首府首縣,都是懷著為國為民的心腸。我二人又是同年至好,科甲出身,與風塵俗吏不同,不願巴結長官,使人民受害,無奈中元盂蘭盆燈會為多少年的惡習,由來已久,黃河兩岸人民又最迷信鬼神,所放河燈非但說是水中孤魂可受超度,河裡龍神也要出來欣賞,燈事如好便可免去明年水災,得慶安瀾。其實去年的燈最為講究出奇,多而且好,今年便決了兩處口子,下游千百里內都成澤國,豈非笑話?無奈積習難返,遇到這類事發生必說天意,如非每年敬神,水災更大,再不便是決口是在別處,與當地無關,為了敬神才未波及,簡直無理可講。 「我們官卑言輕,公公婆婆太多,何況這些夫人太太、官親官眷正在起勁頭上,我們攔他高興,事情辦不到還要耽誤前程,豈不冤枉?真能拼舍一官達到自己心願,為了百姓也還值得,偏是絕對無望,就算上憲明白,也作不了那些老少夫人的主。我看還是留得這一官半職,遇見機會還可為老百姓盡一點心,比較激于一時義憤,平白把十年寒窗、數千里奔波勞碌、好容易得來的一點小功名輕輕送掉,於事無補,連將來想為黎民盡點心俱都絕望還好一點。 「不過他們鬧得這樣凶法,我們到底是地方官,只管大吏縱容,本城紳富膽大妄為,事前勸告無用,出了亂子照樣要受連累處分。我們事前常時稟告,專一請示,請老夫子們把稟帖做得婉轉一點,自將腳步站穩,只是暗示形勢嚴重,不做一定主張,他們三大憲和將軍如其能納忠言,知道利害,只要批示下來,我們立時雷厲風行,認真禁止。否則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亂子我們也有話說,捏著他們把柄,至多受點公過和輕微處分,不怕他不為弭縫擔承,再要把事鬧大,地方府縣業已據實幾次呈報,本城文武上憲一再不理,還不許人多管,朝廷知道只有嘉獎,弄巧還可因禍得福,實比老年兄向上硬頂高明得多。照你那樣,不問上憲聽與不聽,這些大姓巨室先被得罪。」 你做的又是首縣,以後這官如何做法?我二人如非同年老友,又是同寅至交,我也不會直言無隱。做官的秘訣第一是要說的話行得通,上來先把上司得罪,你多愛老百姓,官先做不成也無從愛起。」 楊昌壽雖覺同年好意,無奈天性梗直,自覺此舉每年浪費無量金錢,動不動還要死傷多人,實是民間大害,拼舍一官也非力爭不可。當時犯了書呆子脾氣,表面謝了指教,只將內中妨礙官親的話頭改掉一些,連幕賓也未商量,自帶稟帖,當作一件機密大事,先見藩台密稟。話還不曾說完,藩台是一個旗人,迷信而又懼內,先拍桌子大罵一頓,說:「你不敬鬼神,天誅地滅!尤其稟帖上面說,所謂龍神都是一些小蛇蟲豸,無知蠢物,褻瀆神靈太甚!你參官回去,將船打翻,全家淹死,無什相干;萬一龍王遷怒,明年發動水災,豈非萬死不足以蔽其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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