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新傳 | 上頁 下頁
二四


  孫同康告辭起身,急於見師,所走又是驛路官道,一個人在路上急馳飛奔,覺著不象樣子。事有湊巧,剛到登封,便遇見一批由陝西轉來的馬販;內有一馬性子奇烈,用套索絆倒地上,正在毒打。那馬痛得亂掙亂挺,馬目怒瞪,直閃凶光;長路磨折,駿骨峻嶒,四蹄已被綁緊,勒得皮綻見骨;橫身一迸,仍是老高,看去力大異常。另有兩馬販,手持刀槍,在側怒駡,準備一掙脫,便即下手殺死。

  孫同康過去一問,才知是匹野馬,先被混入馬群,在路上走了兩日,俱無什異樣;馬販張虎娃,看出是匹好馬,覺得便宜,想訓練好了,賣筆善價。這日抽空,給他上了韁勒(作者按:西北、東北馬販,均擅騎術。其最精者,一二百匹的馬群,長途千里,山行野宿,隨地放青,僅由一二人率領,除自騎之馬外均不加羈勒),打算先壓一程,試試口勁。那知馬性奇烈,上銜勒時,當人給他吃的,又是驟出不意;等人上馬背,立即連縱帶跳,一躍便是十余丈高遠,勁道之強,從來未見。張虎娃等幸是極有經歷的行家,用盡方法氣力,終制不住。知道不妙,只得乘隙滑上馬來,人固幾乎送命,馬也勒得嚼口鮮血直流!

  由此這馬便改了脾氣,始而馬販一近身前,連踢帶咬;未兩日,連所帶馬群也被踢壞了兩三匹。偏又戀群機警,一想收拾它,便被逃脫;一會又被混入群去,常被鬧得河翻水轉,無計可施。馬販恨極,立意除它。到了登封市集上,先以美食為餌,設計用套索擒住,就地上拖往曠場,意欲打死泄忿。知馬厲害,路上吃過兩次虧,除周身綁緊外,並令兩人持刀戒備,脫綁便殺。

  尤其可怪的是,那馬本來一聲不哼,自孫同康一來,便相望長嘶起來,聲甚悲壯。孫同康知馬有靈性,長路關山,前半途程原用得著;可惜如此猛烈,平日雖精騎術,未必便能駕馭。只是心中不忍,便止住責打,問價想買。

  馬販也是久跑江湖,見來人氣度高華,神采照人,料非尋常商客。陪笑答道:「我並非不肯賣,只為此馬太烈,無人能騎。我們在路上用盡心力,已然收拾過他好幾次,都吃掙脫逃走。先只戀群,近日苦苦相隨,竟因打過幾次,想尋我們報仇。客人如不能帶走,早晚是害;並有兩馬為它踢斷腿骨,賠錢不少。今日好容易擒到,決計殺它出氣。」

  孫同康不等說完,插口攔道:「人何必與畜牲計較。我多與你點馬價,不比殺死平白虧本好麼?」

  虎娃陝西人,性情爽直,笑道:「尊客一定要買,不敢不依,馬價也隨意。但話須當眾言明,如騎它不住,或帶不走,與我們無關。再如因此傷了我們,那是我們自不小心;如傷別人卻是尊客料理。」

  孫同康聽了,因不知行情,再三問價,虎娃說:「尊客人好,我本平白得來;雖然傷我兩馬,那是時連,不能賴人。你給幾兩工夫錢吧!」

  孫同康見馬先在悲鳴怒嘯,一聽對方有了賣意,立刻馴善起來,儘管皮開肉綻,並無負痛委頓之狀。越看越愛,仍強給了二十兩銀子。這等仁義交易,自然連旁觀人俱都讚美。

  虎娃接了銀子,便請眾人散開;再命同夥,各持套索刀槍,四面把住,以防暴起傷人,並告以防禦之法。

  孫同康見他如臨大敵,笑著答道:「無須如此。馬能騎與否,我無把握,傷人還不至於,由我來放好了。」

  虎娃只得聽之,孫同康自信,雖能將馬制住,但見虎娃詞色緊張,暗中也加以小心。那知馬竟知好歹,先放前蹄和頭頸間的綁索,竟連動也未動,等後蹄的綁一松,忽然昂首挺身而起。眾馬販吃過它的苦頭,方持刀槍鞭索.暴喝發威;胡姚康也拉緊勒口,準備應變時,那馬先昂首一聲極洪壯的驕嘶,跟著把頭一低,朝孫同康伸去。

  眾馬販疑心他要咬人,齊喊:「尊客留意它咬。」

  虎娃更持刀鞭趕縱過去,意欲搶護。忽然當的一聲,跟著日光影裡,飛起一溜刀光,虎娃也縱退回來。眾人定睛一看,原來那馬並不咬人;只為孫同康人矮,低頭與之親熱。虎娃趕到身邊,剛剛看出用意,未及退回,吃那馬身子略橫,撩起一腳,將刀踢飛,差一點沒被踢到手上。孫同康再一勸說,只得怒駡畜生,退了回來。這時人馬正在撫摸依戀,眾人俱都驚奇不置。

  孫同康見馬遍體鱗傷,又看出感恩擇主之意,不忍試騎;想問馬販如何醫冶?

  虎娃已湊過去道:「這畜生實是千里名駒!無如性烈兇猛,無人能制,不料竟能擇主。看在尊客面上,我也不恨它了。傷藥現有,三日之內准好。但它記仇心重,別人恐難近身,尊客自己與它調敷罷。」

  隨將傷藥取來,又說了賣鞍鞚的鋪子。

  孫同康問明河流所在,牽馬去往河邊,將全身與它洗淨,托馬販代買了一床蓋馬的布單,隨後取藥,調敷傷處。那馬始終隨定孫同康,馴善異常;只與它搽藥時竟兩次倔強,想用嘴把藥拱掉。孫同康知它心意,不願用仇人所贈傷藥,便勸道:"你休記恨。他們下手雖狠,你也有自取之處。你身受多傷,又經水洗,如不敷藥調治,必爛無疑。此後長途千里,就我不忍騎你,倒底苦痛。你既通靈性,能知擇主,便應聽我勸,將藥敷上,使你早愈,以免牽了同行累贅才是。"馬忽鳴嘯了兩聲,將頭連搖。孫同康不知何意,想試給它強制搽藥,馬竟未再抗拒。

  敷好藥後,孫同康看那馬身量不算高大,通體白色,更無雜毛。最奇是生就一雙通紅火眼,精光閃閃,顧盼之間隱有威棱,看去神駿非常。暗忖此時刑傷之余,毛多殘落,一經洗刷,已如此好看;等過兩日,傷癒復原,白毛如霜,配上這對殊砂紅眼,和頭頸上這一大條又白又韌的半立長鬃,跑將起來,豈不更好!為試那馬對己是否真個感恩依戀,故意蓋上馬單,放了韁;剛一轉身,那馬果然隨了就走。旁觀的人,多半見過上套挨打時馬的猛烈,見狀人人贊羨。

  孫同康越發喜愛,同去鐵鋪配了一副好鞍轡,連隨身包裹,一齊輕輕紮向馬背。問知馬已吃飽,又在河中飲過,只買了些食物和上等馬料,便即起身。因憐馬傷未愈,不忍上騎,路上試放手兩次,那馬隨之快慢行止,一步也不離開,神情尤為親熱。看出那馬決不舍己而去,為防萬一,只把銀子取一半,放在身上;為省牽行不便,率性連韁繩結向馬鞍之上,空手上路。馬竟始終尾隨,自更放心。又給馬起了個名字,叫著「雪龍」

  ;馬竟解意,一呼立應。方想一到老河口,便走水路,這等善曉人意的千里良馬,如何捨得拋棄它?忽見前有村鎮,天已黃昏,便往投店。

  孫同康查看馬傷,見藥果有效,只是尚未結疤;傷處恰當馬腹垂蹬之處。重與上藥,馬仍搖頭鳴嘯,以示不願;勉強上藥,告以不可犯性傷害人馬。親偕店夥,牽往馬廄中,擇空處系好,取下包裹,回房食宿。

  夜來忽聞前院馬嘶人嚷;心疑雪龍惹事,忙即出詢。迎頭遇見店夥急報,說客人馬已斷韁逃走。孫同康問知去向,連忙趕出一看,那地方雖是驛路大道所經,四外山嶺雜遝,溪河縈繞,路既難行,又值天陰,黑夜山野,馬行如飛,何處追尋?一想此馬本來野性,買時原是憐它駿骨委頓,有意放出;後因馬販恐它複要傷人,馬又馴善追隨,這才變計,欲俟傷癒乘騎。不料此時倒被逃走。略為尋思,也就拉倒。店夥見客人大量,並未怪責索賠,自是暗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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