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⑤ | 上頁 下頁 |
第一九五回 臨命尚凶機不惜遺留嬌女禍 深情成孽累最難消受美人恩(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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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連日在雪中練習滑雪之戲,又下過功夫,絳雪身子未曾沾地,蕭清已擦肩而過。這還不說,偏巧中間有一條小岔道,由此走向蕭清家中,要抄近半裡,積雪甚深,已無人行。因蕭清心急圖近,仗著熟練滑雪功夫,來去都走此路。絳雪身未停止,蕭清身子一偏,早拐了彎。跑得正急,先還不知有人跌倒,身才拐入岔道,耳聽呼痛之聲。偏頭回看,緊跟身後一個女子,背貼著地,手足向上亂登,正從岔道口外大路滑過,這才看出是上峰時遇的絳雪。心想:「這樣失足滑倒,常有的事,又非撲跌受什重傷,也值大驚小怪。到底女子無用的多,像嬸娘那樣的好本領,真找不出第二個人。」 當時歸心太急,以為無關緊要,只看了一眼,並未回救,依舊飛跑而去。 絳雪急遵中並未看出蕭清走了岔道,先是連真帶假地驚呼求救,勢停以後,便橫臥道中,裝作傷重不能起立,緊閉秀目,口中呻吟不已。心裡還以為蕭清無論如何也要走過,萬無見死不救之理。待了一會,覺著背脊冰涼,腰股冷痛,沒聽半點聲息。心中奇怪,微微睜眼偷覷,身側哪有半條人影,不禁心裡一空。抬起上半身,定睛往來路一看,雪地上只有一條條的橇印,並無人跡。再望去路,正是全路當中最平直的一段,一眼望出老遠。兩旁瓊枝交覆,玉花稠疊,宛如銀街,只有冰雪交輝,人卻不見一個。人如打從身側越過,也萬無不覺之理。自己明明見蕭清追臨切近,才裝跌倒,怎一晃眼的工夫,又沒第二條路,人往哪裡去了?知道絕望,暗罵:「沒有良心的東西!也許並不是他追來,或是沒等追上,想起什要緊的事,返回去又找村主,慌慌張張沒見我跌倒麼?」 自覺再坐無趣,站起身來一看,背股等處衣服俱被堅冰劃破;腿股受了點輕傷,隱隱酸痛;一隻右手也被冰擦破了好幾條口子,絲絲血痕業已凍木紅紫;半身都是殘冰碎雪。還算腳底雪橇因跌得還順,沒有折斷,否則連回去都大難。正沒好氣要走,就在這整束腳上雪橇的工夫,偶一眼望見前面大道邊上雪地裡,有一半圓形的新橇印不往直來,卻朝右側雪堤上彎去,心中一動。暗忖:「這條路上岔道原多,因為積雪深厚,一連多日不消,村人忙於年事,只把幾條通行全村的大道要路每日掃開,別的都等天暖自化。一路走來,所有岔道俱被雪堤阻斷,道內的雪俱深數尺,高的竟與堤平,不細看道樹,真分不出途徑來。看這橇印甚新,又是向堤那旁彎去,堤旁還有一點崩雪,莫非這沒有良心的負心人,竟然飛越雪堤,由道上繞了回去麼?你真要這樣不管人死活,二天看我肯饒你才怪。」 越想越不是滋味,急匆匆跑向回路一看,誰說不是,正是去蕭清家的一條岔道。道側堤尖已被雪橇沖裂出半尺深兩個缺口,道內雪松,更深深地現出一條橇印。分明自己倒地時,他裝著不聞不見,徑由這裡越堤滑去。當時氣了個透心冰涼,幾乎要哭。戟指怒駡:「小東西,你好,看我二天怎收拾你!」 低頭呆立了一陣,再聽來路遠處,又有數人滑雪而來,猛想起自身還有要事,尚未回去交代,萬般無奈,只得垂頭喪氣走上歸途。 本就饑疲交加,适才拼命急馳,力已用盡,再受了點傷,又當失意之余,意冷心酸,越發覺著勞累。好容易回到家中,把雪具一脫,跑進房去。見畹秋生前那般花容月貌,此時攥拳握掌,七孔流血,目瞪唇掀,綠森森一張臉,滿是獰厲之容,停屍床上。瑤仙眼淚被面,秀目圓睜,抱著屍臂,僵臥於側。室中殘羹冷飯尚未撤去,甚是零亂。爐火不溫,冷冰冰若有鬼氣,情形甚是淒慘,方覺悲酸難抑。瑤仙見她去了許久才回,便掙起身喊道:「妹妹,看你臉都凍紫了。快到這裡來,我兩個挨著說話,你暖和些。」 絳雪見瑤仙雙手齊抬,情真意厚,現於詞色。想起途中之事,以彼例此,又是感激,又是內愧,不禁勾動傷心,忙撲了過去。瑤仙將她抱住,未容說話,絳雪再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瑤仙見狀,以為蕭逸仇恨未消,絳雪受辱回來,禍猶未已,心中大驚。忙一把摟緊問道:「好妹妹,你怎這樣傷心?媽已慘死,莫非仇人還不肯甘休,給你氣受了麼?」 絳雪知她誤解,這個時候雖有滿腹委曲心事,怎好出口。恐瑤仙優急,忙把頭連搖,抽抽噎噎地答道:「仇人倒還好,我剛把話才一說完,立即答應派人來此料理辦喪,定在明日成殮,並且叫姐姐放心保重。我正走時,那蕭家老二也趕去了……」 說到這裡,眼淚又似斷線珍珠一般落下,聲音也益發哽咽起來。瑤仙見她悲傷不勝,便問:「妹妹你還勸我,這是怎麼了?」 絳雪勉強把所聽的說完,只把跌倒一節以假為真,不提蕭清坐視不救。只說因聽魏氏同日身死,途中氣苦勞累,快到時跌了一交,幾難成步。進門重睹室中慘狀,因此悲從中來,難於遏止。瑤仙傷心頭上,也沒想到她還有別的原故。想起她如此忠義,以後二人相依為命,甚是愛憐。免不了撫問勸勉,互相悲泣了一陣。二人俱已力竭神疲,心身兩瘁,四肢虛軟,無力勞作。又想教蕭逸到來,目睹乃母死狀奇慘。只同在屍旁蓋了一張棉被,互相擁抱取暖,守候人來。絳雪因少時難免有事,又取了點現成糕點,勸著瑤仙一同強咽了一些。 等約半個時辰,仍是蕭逸同了幾個門人子侄和兩名村婦、火房先到。絳雪早就留神,遙聽人聲,立即站起。瑤仙仍伏臥屍側,裝作奄奄一息、積毀將絕神情。俟人進房,才由絳雪將她由屍側扶起,雙淚交流,悲號投地。蕭逸見狀,已甚淒然,命人扶起瑤仙,再四寬慰,曉以大義。一面又命隨來村婦、火房幫同打掃,收拾器皿,升好火盆,煮水燒飯,以備應用,並令即日留住傭作。瑤仙乘機陳說絳雪聰明忠誠,乃母平日視若親生,自己與她衣服易著,相待也無異骨肉,乃母臨終遺命,已認了義女,如今結為姊妹等情。蕭逸也常聽到畹秋誇絳雪聰明能幹,心想:「瑤仙孤苦無依,有此閨伴同居,也是佳事。她母女既已心願,我當然更無話說。何況瑤仙身世處境可憐,正好順她點意。」 立時答應,不日傳知全村,作為崔家收養的義女,不得再以奴婢相待。絳雪聞言,也甚感激。不提。 一會,村中治喪辦事的執事人來,蕭逸吩咐了幾句,便帶原來諸人,又往蕭玉兄弟家中趕去。那執事人等原分兩班前來,等蕭逸走到蕭玉家中,有一班已經先到相候。進去一看,魏氏雖遭鬼戮,死狀卻沒有畹秋的慘。又有郝老夫妻和郝潛夫等近鄰代為部署,有了章法。只等村主一到,立即分別舉辦,無需細說。蕭逸又恨死人夫妻入骨,此來隻看在蕭清面上,不比畹秋娘、婆兩家俱有厚誼,本人以前也還有幾分香火情面。主謀雖說是她,如無蕭元夫妻助惡幫兇,相安無事已有多年,也許不再發難。故此對於死者只有懷恨,毫無感情可言。只略坐一坐,吩咐幾句,便別了郝老等人回去。 蕭清年幼聰明,從小親熱蕭逸。蕭逸愛他敏慧誠厚,也是獨加青眼。蕭玉近一二年苦戀瑤仙,無心用功,本就不得蕭逸歡心;加以蕭逸不喜瑤仙,不肯傳授本門心法,與眾人一般看待。瑤仙自視甚高,見蕭逸相待落寞,常懷怨望,蕭玉自然代抱委屈。見蕭逸進來略看母屍,淡淡地分派幾句;孝子叩頭哀泣,一句慰問的話都沒有,也無絲毫哀憐容色。反對郝老夫妻低聲悄說:「畹秋也在今日身死,這樣倒好,活的省去許多為難,死人也可免卻不少羞辱苦痛。」 意在言外,乃母這樣慘死,尚是便宜。後又說起畹秋死狀淒慘,瑤仙哭母血淚皆枯,適去看時人已氣息奄奄。只說此女機智深沉,饒有母風,想不到尚有如此至性。以後只盼她能安分守己,不蹈乃母前轍。看在崔、黃兩家至親僅剩這一點骨血,定當另眼相看,決不再念舊惡,因母及女。蕭清回來,本沒提說畹秋死信。蕭玉這時正墜情網之中,一聽心上人遭此慘禍,料定瑤仙模糊血淚,宛轉呼號,玉容無主,柔腸寸斷,不知怎樣哀毀凋殘,芳心痛裂,不禁又是憐借,又是傷心。 當時真恨不得插翼飛到崔家,抱著瑤仙蜜愛輕憐,儘量溫存慰問一番,才對心思。無奈母喪在堂,停屍入殮,身後一切剛在開始措辦,在自悲急苦思,心如刀絞,一步也走開不得。同時想起瑤仙近來又為了進境甚快,一心深造,蕭逸偏不肯傳她上乘功夫,時常氣鬱。加以年前新遭父喪,氣急帶悲苦,常對自己說她成了多愁多病之身,哪再經得起這等慘禍。況且現在全村俱對她家深惡痛絕,好似比對自己父母恨得還要厲害,聽蕭逸口氣,死前還有人去鬧過。弱質憐仃,哀泣流血,連個親人都沒有。 蕭逸對自家已如此涼薄,她母是個中主謀,自必更無善狀。萬一悲切亡親,再痛身世,積哀之餘尋了短見,自己獨活人間有何生趣,因為關心過度,念頭越轉越偏。又聯想到事情難怪畹秋,都是蕭逸一念好色,棄尊就卑,不惜以村主之尊,下偶賤婢,才激出如此事變。心上人更是無辜吃了種種虧,末了雙親相繼慘死,受盡折磨。這回受創太重,還不知能否保得性命。萬一哀毀過度,或是看出蕭逸人死還要結冤,加以摧殘刻薄,自覺以後日子難過,氣不好受,尋了短見,豈不更冤?為報她相待恩情,那就不論什麼叔侄師生,縱然粉身碎骨,也非給她報仇不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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