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⑤ | 上頁 下頁 |
第一九四回 地棘天荊陰譴難逃驚惡婦 途窮日暮重傷失計哭佳兒(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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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仙人極聰明,雖然頗有母風,但她年齒尚幼,天良未喪,對乃母所行所為,本來不以為然。只不過是己生身之母,天性所關,不能不隨同敵愾罷了。一聽乃母害人之心始終未滅,只求蓄怨一逞,不特死而無怨,連墮地獄受諸苦難皆所甘心。看蕭元夫婦相繼遭了報應,料知無有善果,聞言甚是刺耳驚心。想要諫勸幾句,又想她正受傷病重,心情忿激,不便拂逆,欲言又止。心中還在求告神佛默佑,想代母親受過。忽又聽有人踏雪到了門前,卻沒先前郝潛夫來得匆遽。想要出視,便聽使女絳雪在和來人答話。瑤仙的頭被畹秋抱住,又不敢過露驚惶之狀,方在疑慮,來人已走。心方微定,絳雪已持著一封素信進來。 這封信如果落在瑤仙手裡,畹秋還能苟免一時,誰知合該數盡。那絳雪昨晚熬了一個整夜,天明主母忽然抬歸,略微服侍,蕭玉倒水,瑤仙便支她去睡。一覺醒來,掛念主母,跑出便遇送信之人。睡眼矇朧,也沒看看小主人的神色,腳才進屋,便說:「這是四老太爺的信,說要本人親拆,不用回信。」 畹秋在床上聽了個逼真,忙命拿過。瑤仙翻身坐起,想用眼色攔阻,已是不及。絳雪人頗機靈,看出情形不好,知道說得太慌,剛一停頓,畹秋連催:「快拿來我看。」 瑤仙知瞞不住,用手接過,說道:「媽累不得,我念給媽聽吧。」 那四老太爺雙名澤長,別號頑叟,乃全村輩分最尊,年高德劭的一位長老。此人雖不說學究天人,卻也博學多能,無書不讀,尤精蔔筮之學。選推蕭逸做村主,娶歐陽霜,均是此老主持。全村老小,對他無不尊崇禮敬。可是他從不輕易問事,只是選那村中山水勝地,結了幾處竹樓茅舍,依著時令所宜,屏退家人,體會星相,窮研數理。除村中諸長老外,僅蕭逸一人最是期愛,常令陪侍從習。餘下連那自己子孫在他用功之時,也只能望樓拜候起居,輕易見他不著。武功更是絕倫,八十多歲高年,竟能捷同猿鳥,縱躍如飛,內家氣功已到爐火純青地步。大年初一,好端端與曾孫輩晚親,親筆寫封信來,真是從來未見未聞之事。情知事關重大,哪得不心驚肉跳,母女二人俱料絕非佳朓。瑤仙答完母話,忙即拆信觀看。才看數行,便嚇了個魂不附體,哪還念得出口。畹秋作賊心虛,本來驚疑,見愛女顏色驟變,益知不妙。念頭略轉,倏地把心一橫,猛然鼓勁翻身掙起,一把搶了過去,獰笑道:「左不就是事情穿了,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已至此,怕有何用?」 瑤仙情急,想要奪回時,寥寥數行核桃大的字跡,畹秋邊說邊看,全都入目。瑤仙見乃母面容慘變,知已看悉,心中焦急,不由一陣傷心,趴伏在畹秋身上,嗚嗚咽咽痛哭起來。 畹秋自知無幸,比前更鎮靜得多。回顧絳雪尚在房內,事關重大,雖是心腹丫頭,也不便當她吐露,拿眼睛一看。絳雪會意,知她母女有避人的話,又看出事由信起,情形大是不妥,想起平日相待恩厚,又是後悔,又是難受,眼圈一紅,便自避出。畹秋何等心細,暗中點了點頭,隨用手撫摸著瑤仙的臉蛋說道:「乖兒,不可這樣軟弱,雖是女流,也該有點丈夫氣。快些起來,媽有話說呢。」 瑤仙眼含熱淚,抬頭望著畹秋,心如刀割。畹秋道:「媽的事,你想必都知道了吧?」 瑤仙嗚咽著,勉強應了一聲。畹秋歎口氣道:「媽生平做事,從不說後悔的話。照你看來,這事到底怪誰不好呢?要換了你,設身處境,又當如何呢?」 瑤仙天性頗厚,雖然不能公然責母之非,自從那晚乃父受傷,漸知底細,頗多腹誹,本不以母所行為然。但是這時看見乃母身敗名裂,生死莫蔔的慘狀,哪能不順著她說。母女情重,自然也要偏些。便憤慨道:「這事都是蕭逸和那狗賤人害的,自然是他們不好,不過女兒設身處境,決不這樣做法……」 還要往下說時,畹秋忙攔道:「話不是這等說法,事情難怪賤人。休說她是一個出身微賤的孤女,蕭逸此等人才,全村的少女,誰也願意嫁她。不過有我在頭裡,自慚形穢,不敢存此非分之想罷了。賤人那時正住我家,的確見他就躲,並無勾引。大對頭就是蕭逸這個該萬死的冤孽。他不遵父母之命,目無尊長,這還不說。最可恨是他既不想娶我,就該事前明告父母。再者我同他從小一處長大,耳鬢廝磨,大來雖沒小時親近,也都常在一起相聚。媽乃行將就木之人,你是我身上落下來的肉,事已至此,也無所用其羞忌。我因見他老不插香,心下不安。為了此事,由他父在日直到死後兩年中,曾經覷便探過他好幾次口氣。 按說我一個女孩家,論才論貌都是全村數一數二,這等傾心於他,至少也有知己之感,兩家又是至親至好,就算他死戀上那下賤丫頭,也該向我點明才是。誰想他一面裝著照常和我同遊同止,一顆狼心卻早歸了人家,外表上和那賤人一樣不露一點神色。乖兒你想,我和他平日那等親密,又有兩家父母口頭婚約,只差過禮了。休說我不作第二人想,全村大小人等,哪一個背後不誇男才女貌,是一雙天生佳偶?眾少年姊妹相聚,往往明諷暗點,簡直認做定局的事。後來他父死後,我家久等無信,反而屈就。外婆屢次賡續他父在世之約,托人提親催娶。他如明拒也就罷了,偏又陽奉陰違,拿孝服未滿做推託。外婆見他只推沒拒,還想他真有孝心。我雖疑心夜長夢多,但是環顧村中並無勝我之人。就說那賤丫頭有點姿色,對他又是冷冷的,見了就躲。他為人可是素來溫和,無論對誰都顯得親熱。 我想賤人是他家奴,名分懸殊,即使看中,也只納為妾婢;如為正室,單村中這些老挨刀的假道學就不答應。想過也就放開。萬不料這喪盡天良的豬狗,偷偷不知用什花言巧語挾制這一夥老狗,借他正位村主那一天,先故意拿冷臉子給我看,把我氣走,然後迅雷不及掩耳,與老狗們一同趕往我家,說娶那賤人為妻。你外婆如何肯和一個下賤丫頭爭女婿,氣得也不等我回來商量,糊裡糊塗就答應。小賤人這等良機自然不放,當時連假都未做。他那裡更好,直和娶二婚婆一樣,潦潦草草,當日成婚。我和你爹,還有幾個女伴,正在村外閒遊,一點影都不知道,先聽奏樂,接著有人來喚他們回去道喜。這些刻薄鬼,因為我素來好強自滿,忽然起了變局,雖未當面嘲笑,哪個走時不偷偷白我兩眼。可憐你媽,那時氣得身冷手戰。 人看我一眼,直似戳了我心頭一刀。人情勢利,一會全都狗顛屁股跑個乾淨。只你爹一人未走。我才想起他多少年來對我鍾情頗深,人才雖不如那豬狗,論情分卻是一天一地。既感激,又可憐,一賭氣,沒多日子,便嫁了你爹。嫁雖嫁了,可是我這口怨氣如何得出?本該找豬狗報仇,才是正經對頭。說也冤孽,我已是有夫之婦,和你爹又甚恩愛,並無三心二意,偏不忍向他下手。只想拆散他們夫妻,把無數的怨毒都恨在那賤丫頭一個身上,千方百計想將她害死,以致才有今日之事。如今雖說事敗,但那賤丫頭出死入生,在外多年,想必也受了些罪。加以她恨豬狗無情無義,已立誓不圓舊夢。他二人既不和好,便稱了我的心願。 我挨她打,由於自取,她回來時並未親來尋我,此恨已消。只是恨這豬狗,卻饒他不得。還有那三個小狗,如不用重手法將我打成這樣重傷,我母女也可逃出村去。現既不能逃走,事已敗露,又來了這道催命符,我決不想再活在人世。想活人也不容,反而抖出弑夫的罪名,連你和玉兒兄弟都做人不得,更難在此立足。你如是我女兒,我今明日必死,死後千萬不可露出一點形跡。等兩三年後,你們成人,與玉兒合謀、將豬狗父子四人能一網打盡更好,如其不能,除一個少一個,也算是報了母仇。事完,立時逃出村去。我雖死九泉,也甘心了。」 瑤仙因來信明令乃母限三日內安排後事,急速自裁,免敗崔、黃兩家聲譽,遺害子女。並說魏氏與她同罪,姑念從凶,未手傷人命,而且丈夫已身為鬼誅,權從未減,過了新正破五便要永遠禁閉終身,不見天日。本來眾議給她封帛,因蕭逸說她為人聰明,必知利害,故此函示,免得張揚,替她娘婆二家留點臉面。此事只蕭逸全家和三五長老知道,如再執迷不悟,妄想貪生,過了破五,說不得只好由諸長老當著全村人等,按村規「殺人者死」,付諸公判等語。照此情形,除了一死,萬無活理,聞言不禁抱頭痛哭起來。 畹秋這時迴光返照,心下坦然,點淚都無,反倒勸慰愛女莫哭。瑤仙幾次商請,要向諸長老求說,願以身代。畹秋獰笑道:「乖兒,你真呆了。留著你在,還好替媽報仇雪恨。媽心身兩受重傷,你就替得我死,能活幾時?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的罪。」 瑤仙想了想,突然跳起,咬牙切齒,頓足罵道:「媽請放心,我如不把蕭家這群豬狗一網打盡,誓不為人!」 說到末句,「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再三哀求畹秋當日千萬莫死,且活滿這三天限期,一則母女多聚三日,二則也許還有別的生機。畹秋道:「我的生機定然一線都無。乖兒,我又捨得你兩個麼?也是無法呀。只恐連這三天都活不了呀!要是不信,姑且到你玉哥家中探聽一回,就知道了。」 瑤仙自不肯去。畹秋道:「乖兒,你當媽是尋常女子麼?不等乖兒送終訣別,目睹我死時慘狀,免得日久心淡,銷了復仇志氣,媽哪肯就死呢?多急也要等你見一面的。好在絳雪人甚忠心,她已看出不好,此時定在後屋哭呢。你不放心,快打發她穿上雪拖子跑去一看,就知道了。但是無論形勢多惡,千萬瞞我不得。須知媽不怕死,也不是能治不治,稍一應付失宜,在我不過稍緩須臾,仍是難免於死不說,還要白受許多奇恥大辱,留下無窮後患。我權衡輕重,看是哪個厲害。事已至此,卻忌感情用事,就是叫你用刀親手殺我,必須聽從,才能算對。只盼你心志堅定,能為母複此大仇,使我死後含笑九泉,便是孝女。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到這緊要關頭,要把心腸放狠,才幹事有益呢。」 瑤仙含淚應了,忙出房喚來絳雪,往魏氏家中探聽動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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