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④ | 上頁 下頁
第一八九回 念切蒸嘗還鄉求嗣子 舌如簧鼓匿怨蓄陰謀(5)


  歐陽霜雖知村規素嚴,不納外人,一則見他天資穎異,長在鄉農人家,未免可惜,意欲加以深造;二則世正大亂,流寇四起,居民往往一夕數驚,恐有不測,絕了兩家宗嗣。仗著夫妻恩愛,丈夫又是村主,好在蕭元前例可援,拼擔不是,把他帶回村去,既承續父母的香煙,又造就出一個佳子弟,一舉兩得。來時與眾親族本是悄然而行,不辭而別。那地方又極荒僻,只請蕭元夫妻相助,連同吳燕兄弟,將母柩從塋地中起出,用藤皮麻包紮好。留下些金銀,即命吳燕代掌墓田,春秋祭掃。帶了歐陽鴻,雇了挑擔夫,水陸兼程,扶柩回去。

  路上蕭元夫妻見歐陽鴻生得美如處女,想下一條毒計:逢到坐船的時候,故意裝著和魏氏恩愛,打情罵俏,全不避諱,使歐陽霜看不下眼去,又不便深說,只好躲他遠些。同舟四人,一方是孑遺至親,無殊手足,又有許多家鄉的事要作詳談。與蕭元夫妻一遠,姊弟二人自然顯得更近。蕭元夫妻見狀,益發遠避。歐陽霜心懷磊落,全不知奸人設有圈套,依舊行所無事。臨快到哀牢山江邊人村路上,蕭元夫妻又裝著討好殷勤,幫歐陽鴻收拾行李,教魏氏把歐陽霜一隻準備棄入江心的舊鞋偷放在他的小書箱以內。歐陽鴻因是寄人籬下,也想得表姊的歡心,又是初出遠門,聞見一寬,只顧陪同說話,指點煙嵐,通沒在意。

  蕭逸因愛妻此行搬運一口靈柩,還帶有不少物事,帶人太少,恐上下不便,早派人遠出山中相候。來接的人,恰有畹秋在內。一旦相逢,各自會心,極力表示代歐陽霜姊弟說話,即時一同入村,無須事前請問。歐陽霜本欲把歐陽鴻先安置在外,等向村人言明,再行入內。經畹秋等一慫恿,也就罷了。蕭逸見有生人,犯了村規。因愛妻新回,長途勞頓;村人又俱都破例相諒,毫無閒話,反多慰解,認為理所當然。雖是心中覺著身為村主,不應如此,有些愧對,但木已成舟,何苦又使愛妻不快?也就放過不提,仍舊快快活活,同過那優逸歲月。並推屋烏之愛,給內弟撥了田產牲畜,學習耕牧,隨同習武。

  事前歐陽霜誤信奸人之言,恐帶的是個表親,說不出去,一時疏虞,竟道是叔伯兄弟。又見丈夫面有難色,於是連對蕭逸也未說真話。並還囑咐乃弟,不可對人說出自身過繼根底。日子久了,方覺著不該隱瞞丈夫;又因平時從未說謊,不便改口。好在事只蕭元夫妻知道,別無人知,以為他有許多劣跡在自己手內,看回村以後小心翼翼情景,決不敢說閒話,來惹嫌怨,終沒和丈夫說起。實則畹秋早聞魏氏泄了機密,欲擒先縱,成心裝糊塗,不聞不問。

  魏氏更壞,一到家先將那小書箱藏過一旁。歐陽鴻年輕面嫩,不關緊要的一些舊書,哪好意思詢問。加以自小就愛讀書練武,母兄因他資質聰敏,不類農家之子,盼他改換門庭,反正襲有舅氏產業,衣食不愁,便沒去管他。雖然來自田間,耕牧之事,並非所習。初學不易,又從姊夫習武,哪有工夫再去清理筆硯。這口小書箱就此擱起,成了他日歐陽霜的起禍根苗。

  歐陽霜母族,只此親丁;他又溫文儒雅,事事得人,全村除了畹秋、蕭元夫妻三奸別有用心外,誰都愛重著他,自然心裡歡喜,格外待得厚些。畹秋見她姊弟親熱,益發心喜,暗中把奸謀指示了魏氏,命蕭元如言準備,靜待時機成熟,即行發難。歐陽霜哪知禍在肘腋,依然夢中。最大錯是不特未將蕭元夫妻在故鄉的種種惡跡,以及路上許多不堪情景,告知丈夫;反因到家前魏氏再三位求,說乃夫蕭元為窮受謗,事非得已,現在除了本村,更無立足投奔之所,務望念在先人一脈,並長途服役微勞,在村主前多加美言,切莫輕信浮言,提說前事,以免村人輕視,又難存身等語,言詞哀切,起了憐心,竟在丈夫前略微稱讚了他夫妻幾句。本心原知這一對夫妻全是小人,只不過受了甘言求告,情不可卻,不得不當丈夫的面敷衍幾句。

  誰知蕭逸本就覺得他夫妻能幹,此番長途千里護柩歸來,所命之事,無不辦理完善,再經愛妻一稱許,越發證實了前言不虛,深慶得人,甚是禮重。歐陽霜見丈夫把自己幾句虛贊信以為實,對蕭元漸加重用,好生後悔。但話從口出,不好意思更改,只得暗告魏氏說:「你托的話,我已向村主說過,行即重用。這裡章規嚴明,不比外間。請轉告大哥,遇事謹慎一些,只要日久,信譽一立,休說人言是虛,就是真的有人跑來告發,也無用了。」

  魏氏當面自然千恩萬謝,定感盛情。人走以後,卻立時尋來蕭元,夫婦二人都往壞處設想,實定歐陽霜並非為好。必是在行船途中夫婦閒談,說自己尚是中年,就此歸隱,未免可惜,且到村中積弄些錢,再打主意,看事行事,被她聽去。又信了族人之讒,見乃夫甚為看重,便不放心,特來警告。若非這婆娘告枕頭狀,誰會向村主告發?分明以前說過兩句好話,短日期內不便改口中傷,特意拿話示威。把柄在人手裡,如不先行下手,早晚必受其害。越想越可慮,更把歐陽霜恨入切骨,背地痛駡一場。又由魏氏尋找畹秋問計。畹秋微笑了笑,只囑咐他夫妻對人謙和,做事謹慎,決無他虞。如有浮言,我當為你作主。用計陷害之言,一字不提。

  蕭元夫妻雖做人為惡的工具,畹秋心事卻並不十分深悉,僅知以前婚姻中變,畹秋為爭蕭逸未得,和歐陽霜陽奉陰違。有時說起歐陽霜,也仿佛懷恨;等自己迎合獻策,又複淡然,不甚注意,至多叮囑休對人說而已。直到這次回來,才看出兩下裡仇恨甚深。滿心想他及早下手,不料總是推託遲延,好生不解。自己當然不敢妄發,只得依言行事,處處小心,以示無他。無奈歐陽霜成見已深,斷定他夫妻不是善良之輩,毫不假以詞色,以致二人心中畏忌,圖謀之心更切。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冬天。歐陽鴻極知上進,見姊夫和全村人眾都看重他,毫無世俗門第之見,甚是高興,乘著閒暇,習武更勤。蕭逸夫妻也格外用心傳授。這時蕭逸已早遷居峰腰之上,所有居室,都循著山形而建,高低位列,錯落不一。蕭逸夫妻住在樓上,樓前平臺便是習武場所。歐陽鴻原本住在山半閣亭,到了冬天,歐陽霜因閣亭高寒,正對北風,往來不甚方便,命他改在樓下書房以內,暇時還可觀看房中藏書。歐陽鴻總是天還未明,眾門徒未到以前,就去平臺上練習內家功夫。等日出人齊以後,再隨眾學習。趕上蕭逸有事,便由歐陽霜代為指點。畹秋夫妻無日不到。由當年起,歐陽霜為了方便,始終沒有命兄弟搬回原住之處。到了臘月,歐陽霜又生了個雙胎,依舊子女各一:先生的男名璿,次生的女名璉。看去骨格眉眼都很秀美,產婦也安健。

  不料快要滿月,時值上元期近,村中眾兒童乘著放學,成群結伴,拿了自製花炮,在濱湖一帶空地玩耍。歐陽霜先生的三個子女蕭瑋、蕭玢、蕭珍三人,也在其中。正玩得起勁,忽從當空飛過一隻大怪鳥,那鳥飛得極高,迅速非常。村中樹木又多,避到林內,本可無事。偏生蕭家子女年幼,事出突然,一見狂風大作,天上噓噓有聲,覺得稀奇,反倒昂起頭來,望空注視。蕭瑋和兩個村童正點著一個大花炮,也沒撒手跑開,那鳥已經飛過。又吃炮聲和兒童嘩噪之聲驚飛回來,望見下面群兒,兩翼一收,彈丸飛墜般往下撲來。眾兒童見天上飛落一個大怪物,方始害怕,哭喊奔逃,已是無及。吃怪鳥將蕭瑋、蕭玢一爪一個抓起,往上便飛,眨眼沒入雲際。等到村人望見,取了弓矢器械追去,已經飛沒影子。蕭逸聞得兇信,自是痛悼萬分,當時還不敢聲張。直到滿月以後,委實無可推諉,才告知了愛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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