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③ | 上頁 下頁
第一〇五回 舉步失深淵暮夜冥冥驚異嘯 揮金全孝子風塵莽莽感知音(2)


  第二日倒沒什麼異處,仍舊認定一條准方嚮往前走,不管是什麼地方,出山就有了辦法。就這樣在萬山之中辛苦跋涉了十多日。最後一天,登高四望,才見遠處好似有了村落,還隔有好幾個山嶺。知道自練劍訣以來,連日山行經驗,目力大增,至少還得走一兩天,才能走到那所在去。總算有了指望,心裡稍微安慰一些。自己離家日久,決計一到有人煙地方,問明路徑,便雇車船,兼程往成都進發,以便早日請了師父同回,免得父母妻子懸念。一看提籃中山果,還足敷三數日之用,不由想起自打那日拾這提籃,第二日便斷了糧,這十多日山行,全仗它充饑,怎麼老不見少,還是這麼多?若說命不該絕,神靈默佑,怎又不見形跡?這晚因見路旁有適宜的地方,老早便歇了下來。

  閑中無事,將那些山果一一數過,再行飽吃了一頓,看看明日還有那麼多沒有。第二日早起一看,籃中山果竟少去十分之二。走到下午,又吃了一頓,簡直去了一少半。並不似往日,天天吃,天天都是那麼多。好生後悔,不該數它,破了玄機,行糧再有二日,便要斷絕。一路上雖然見有不少野生果樹,彼時因攜帶不便,籃中之果又甚多,趕路心急,不曾留意摘取。末後這兩日,夾道松篁,並無果樹,須要早些趕出山去才好。想到這裡,越發不敢怠慢,努力前行。

  且喜行到第二日午牌時分,已望見遠處山腳附近人家水田,有了村落,心中大喜。決計趁今日傍晚時分,趕出山去。沿途又經了許多艱險難行之路,直到日色偏西,才走到盡頭一看,是一座大峭壁,離下面還有百十丈高下。繞行了許多路,有的還隔著深潭大壑,壁立聳拔,四無攀援。眼看下面就是村落,只是無法下去,幹著了一會子急。末後看到一處離地較低,長著許多藤蔓,上面叢刺橫生。雲從情急無奈,揀那粗的拉起,用劍將刺削去,以便把握,用力試試,倒還堅韌。將十來丈的大藤接好了兩三大盤,先尋大石掛住,放下崖去,將劍插在背後包裹上面系牢,然後兩手摸藤,倒換手往下縋落。

  崖底附近人家,先見這亙古無人的高崖上面有人來往,非常詫異。村人聞聲驚動,群出圍觀。雲從一時心急,竟有一盤刺未削盡,下到半崖,手上已被藤刺紮傷了好多處,覺得非常麻痛,其勢欲罷不能,只得奮勇咬牙下落。眼看離地還有兩丈多高,兩手一陣腫痛酸麻,再也支持不住,手一松,墜落下去。幸得練過輕身功夫,連日山行,長了不少勇氣閱歷,又在生死關頭,疼痛迷惘中,將氣一提,一個靖蜒點水架勢,兩腳著地。那些村人見雲從從兩丈多高失手墜落,都代他心驚,以為即使不死,必帶重傷。見落地無恙,不由轟雷也似地喝了一個大彩,紛紛上前相問。這時雲從兩手已腫起一兩寸高,疼脹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眾人中有一個姓姚的老年人,在本村算是首富,早年也曾進過學,因為性子倔強,革了衣領,隱居在此,已有三十多年,人極好善。見雲從穿著雖不甚華貴,形容舉止都是衣冠中人,便排眾上前,對雲從道:「這北斗岩是此間天生屏障,從沒有生人來往,尊兄怎得到此?」

  說時,見雲從牙關緊咬,面色難看,一眼又看到雲從的手上,說道:「這位尊兄中了毒刺,難怪不能言語。快著兩人來扶他到我家去想法醫治吧。」

  說罷,便有兩個壯漢,一人一邊,將雲從架住。雲從幾次想要說話,都覺口噤難開,周身發冷,手痛又到了極處,連謙謝都不能謙謝,只苦笑著,點了點頭,任那兩人扶起就走。到了姚家老者家中,已是面如金紙,失了知覺。幸得主人好善,村中又有解毒藤刺傷的藥,先與他將毒刺一一用針挑出,敷上解藥,日夕灌飲米湯。不消二日,毒是解了,只是一連十多日在山中飽受的驚險勞乏,風寒濕熱,一齊發作,重又病倒。醫了兩日,問起地名,叫做萬松山,有數百里的絕緣嶺,盡頭已入雲南腹地。四周山巒雜遝,僅有一條八百里山徑小道,可通昆明省城。如要入川,須由此路到昆明附近大板橋,再雇舟車上路。

  雲從心憂禍患,惦記著父母妻子,便將自己迷路事向主人說了。只隱瞞了家中現有隱患一節,說自己有大事在身,出門已有多日,急於入川尋人,決計帶病上路,請主人設法,覓一代步。姚老者因他病勢沉重,時發時愈,疾發時便不知人事,勉強又留住兩日。雲從病中也勉強用功,連出過兩回透汗,覺著好些,再三謝別要走。姚老者勸他不住,只得好人做到底,派了兩個老成可靠佃戶,用山兜抬著他走。姚老者是個富家,救命之恩無法答謝,只得口頭上謝了又謝,問明瞭姚老者住址,同他兩個兒子名字,記在心裡,準備將來得便報恩。姚老者又帶了兒子親送了一程,才行作別回去。那兩個佃戶極為誠實,久慣山居,行走甚速。雲從有時昏迷,全仗他二人照料。不時把些銀錢與他,愈加感激賣力,雖是病中行路,卻比山行還覺舒適。一路無話。

  這日走離大板橋還有二十裡路,離省城也只有二十八裡,地名叫做二十八溝。雲從一行三人到了店中打尖,覺著病已好了十分之四,心中甚喜。剛剛擺好酒飯未及食用,忽聽人聲鼎沸,鬧成一片。雲從喜事,走到店門前一看,隔壁也是一家飲食鋪子,門前有一株黃桷樹,樹上綁著一個黑矮漢子,相貌奇醜。兩個店夥嘴裡亂罵,拿著藤鞭木棍,雨點般沒頭沒臉地朝那醜漢打去。那醜漢低著頭任人打,通沒作理會,也不告一聲饒。

  雲從看著奇怪,忙喊跟來佃戶前去打聽。店小二從旁插口道:「客官不要多事。這是本鎮上有名賴鐵牛,前年才到此,也不知哪裡來的。想是爹娘沒德,生下他,一無所能,有氣力又不去賣,只住在山裡打野獸吃。打不著沒有吃的,就滿處惹厭,搶人東西。如今官府太惡,事情小,不值得和他經官。他每次來攪鬧一次,人家就將他痛打一頓。他生就牛皮,也不怕打。每次搶東西吃了,自知理短,也不還手,只吃他的,吃完了任人綁在樹上毒打。打夠了,甩手一走,誰也追他不上。

  他曾到小店中搶過幾次,我們老掌櫃不叫打他;別人打他,還勸說。後來他也就不來搶了。隔壁這家,原本也小氣一些,一見必打。他也專門搶他,搶時總是跳進店堂,或搶一個臘豬腿,再不就整塊熟肉,邊吃邊走。你打他,雖不還手,如果想奪回他搶去的東西,二三十人也近不了前。隔壁這家恨他入骨,可是除了臭打一頓,有什麼法子?打夠了的時候,他自會走的。客官外方人,不犯招惹這種濫人,由他去吧。」

  說到這裡,忽見隔壁出來一個面生橫肉的大胖子,手中拿著一個燒得通紅的大火鉗,連跑帶罵道:「你這不知死的賴鐵牛!平常十天半月專門攪我,今天也會中了老子的圈套,且教你嘗嘗厲害。」

  那醜漢見火鉗到來,也自著急,想要掙脫綁繩,不料這次竟然不靈,把一株黃桶樹搖晃得樹葉紛飛,呼呼作聲,眼看那火鉗要烙到那醜漢臂上。雲從早就想上前解勸,一看不好,一著急,一個旱地拔蔥,縱將過去,喊聲:「且慢!」

  已將那胖子的手托住。那胖子忽見空中縱下一個佩劍少年,嚇了一跳,兇橫之氣,不由減去大半,口中仍自喝問道:「客人休要管我閑帳!這賴鐵牛不知攪了我多少生意,他又不怕打。今番好容易用了麻漬和牛筋絞了繩子,用水浸透,將他捆住,才未跑脫,好歹須給他一些苦吃才罷。」

  雲從道:「青天白日,斷沒有見死不救,任人行兇之理。你且放了他,他吃你多少錢,由我奉還如何?」

  那胖子聞言,上下打量雲從兩眼,獰笑一聲道:「我們都不是三歲兩歲,說話要算數,莫待他跑了,你卻不認帳。」

  說罷,便吩咐兩個店夥停打解綁。那綁繩本來結實,又經水泡過,發了脹,被矮漢用力一掙,扣子全都結緊,休想解開。那醜漢仍掙他的,口中罵不絕口,直喊:「好人休要多事,我不怕他。」

  那胖子見他罵人,搶了鞭子,又上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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