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② | 上頁 下頁
第九十二回 生死故人情忍見鴛鴦同並命 蒼茫高世感甘聯鶼鰈不羨仙(3)


  曼娘見那婆子同少年獵人對那老年獵人都很淡漠,那老年獵人周身受了重傷,躺在鋪上,連一句話都不說,好生奇怪。三個恩人,除了身帶重傷,便是命在旦夕,也不知忙哪一頭是好,聽老婆子一說,只得先去給那少年獵人治傷。這時少年獵人業已舍了老年獵人,跪伏在老婆子面前,見曼娘過來給他敷藥,便用手攔阻,請曼娘還是去給老年獵人敷治。言還未了,老婆子忽然厲聲道:「忤逆兒!你知道這人已活不成了嗎?做這些閒事幹什麼?我還要你裹好傷,去將他尋來與我見上一面呢。」

  說時,用力太過,少年獵人一眼看見老婆子頸間傷痕,忙道:「媽又著急了嗎?孩兒准去就是。适才也請過,無奈他不肯來,願意死在前面坡上。爹又在重傷,只得先背了回來。」

  說罷,便任曼娘給他裹好了傷處,咬牙忍痛,往外走去。

  去了不多時,又背進一個道裝打扮老年人來,額上中了支鏢,雖然未死,也只剩下奄奄一息了。那老道先好似怒氣衝衝不願進來似的,及至一見老婆子同老年獵人都是命在旦夕的神氣,忽然臉色一變,睜著一雙精光照人的眸子,長嘯一聲道:「我錯了!」

  說罷,掙脫少年獵人的手,撲到床前,一手拉著老婆子,一手拉著老年獵人,說道:「都是我不好,害了你們二人。現在業已至此,無法挽救,你們兩人寬恕我吧。」

  那老婆子道:「仲漁,這事原是弄假成真。你報仇,恨我們二人,原本不怪你,只是你不該對你兒子也下毒手。他實在是你的親生骨肉,我跟老大不過是數十年的假夫妻。我臨死還騙你嗎?你去看他的胸前跟你一樣不是?」

  那道人一聞此言,狂吼一聲,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神力,虎也似地撲到少年獵人身旁,伸手往那少年獵人胸前一扯,撕下一大片來,又把自己胸前衣服撕破一看,兩人胸前俱有一個肉珠,頂當中一粒血也似的紅點。那道人眼中流淚,從身上取了一包藥面,遞與少年獵人,指著曼娘道:「快叫你妻子給你取水調服。幸而我還留了一手,不然你更活不成了。」

  說罷,轉身厲聲問老婆子:「何不早說?」

  那老婆子道:「那時你性如烈火,哪肯容我分辯?舉刀就斫。我又有孕在身,如不逃走,豈不母子性命一齊斷送?我離了你之後,受盡千辛萬苦,眼看就要臨盆分娩,我又在病中,無可奈何,只得與老大約法三章,成了名義上的夫妻。三十年來,並未同過衾枕。老大因聽人說你拜在歐陽祖師門下,煉下許多毒藥喂制的兵刃暗器,要取我全家的性命,我們只好躲開。誰知你事隔三十年,仍然仇恨未消。今早我在前山崖上看見一個道人,認出是你,心中一驚,失足跌了下來。偏老大見我傷重,趁我昏暈之際,想出去采來仙草,救我殘生。等我醒來,想起你二人相遇,必定兩敗俱傷,知道追老大回來也來不及。又恐你連我兒子也下毒手,所以不叫達兒前去探望。後來實實忍耐不住,才叫達兒前去尋找你二人的屍首。不想你畢竟還是對他下了毒手。想起我三人當初曾有『不能同生,但願同死』之言,今日果然應驗了。」

  說罷,又喊曼娘近前道:「我知姑娘看不中我的兒子,不過他現中腐骨毒刀,雖然他父親醒悟過來,給瞭解藥,沒有三月五月,不能將養痊癒。請姑娘念我母子救你一場,好歹休避嫌疑,等我三人死後,將屍骨掩埋起來,照料我兒好了再走。我死在九泉,也感激你的恩義。」

  曼娘正要答言,那老婆子已氣喘汗流,支持不住,猛地往後一仰,心脈震斷,死在床上。接著便聽老年獵人同那道人不約而同地齊聲說道:「淑妹慢走,我來也!」

  言還未了,那道人拔出額上中的一支鐵鏢,倒向咽喉一刺。那老年獵人一見,猛地大叫一聲,雙雙死於非命。

  那少年獵人見他母親身死,還未及趕奔過去,一見這兩人也同時身死,當時痛暈過去。曼娘著了一會急,也是無法,只得先救活人要緊。當下先從少年獵人手上取瞭解藥,給他用水灌服之後,先扶上床去。再一搜道人身畔,還有不少藥包,外面俱標有用法,便放過一旁藏好。因那老婆子對她獨厚,想趁少年獵人未蘇醒前,給她沐浴更衣,明早再和少年獵人商議掩埋之計。走到她身前一看,那老婆子雖然業已咽氣好一會,一雙眼睛卻仍未閉,眼眶還含著一包眼淚。曼娘用手順眼皮理了理,仍是合不上去。知她恐自己丟下少年獵人一走,所以不肯瞑目,便輕輕默祝道:「難女受恩父恩母救命之恩,無論如何為難,也得將恩兄病體服侍好了,才能分手;不然,還能算人嗎?」

  誰知祝告了一陣,那老婆子還是不肯閉眼。曼娘無法,只得先給她洗了身子,換過衣服,再打主意。正在動手操作,忽聽床上少年獵人大喊一聲道:「我魏達真好傷心也!」

  說罷,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曼娘心中一動,連忙過去看時,那少年獵人雖然醒轉,卻是周身火熱,口中直發譫語。知他身受重傷,一日之間連遭大故,病上加病,暫時絕難痊癒。安葬三人之事,再過幾日,說不得只好自己獨自辦理了。便隨手取了兩床被,為少年獵人蓋上。回身又來料理老婆子身後之事。見她目猶未瞑,暗想:「自己初被難時,因口中不能說話,沒有問過他們姓名。後來自己身子逐漸痊可,一向稱他們恩父、恩母、恩兄,雖然幾次問他們,俱不肯實說,只含糊答應。今日聽那少年獵人夢中之言,才知他家姓魏。師父柬帖上說,我和姓魏的本有前緣,偏偏我又受過人家深恩。如今老兩口全都死去,只剩他一人帶有重傷,還染病在床,棄他而去,他必無生理;如留在此地,他又非一時半時可以痊癒。孤男寡女常住一起,終是不便。自己一向感激他的情義,凡事當退一步想:我如不遇他救到此地,早已葬身虎狼之口,還向哪裡去求正果?如今恩母死不瞑目,定是為她兒子牽腸掛肚。何不拼卻一身答應婚事,既使死者瞑目,也省得日後有男女之嫌?雖然妨礙修道,師父遺言與柬帖上早已給自己註定,自己天生苦命,何必再做忘恩負義之人?」

  想到這裡,不由一陣心酸,含淚對老婆子默祝道:「你老人家休要死不瞑目,你生前所說的話,我答應就是。」

  說罷,那老婆子果然臉上微露出一絲笑容,將眼閉上。

  這時曼娘心亂如麻。既已默許人家,便也不再顧忌。替老婆子更衣之後,又將老年獵人同道人屍身順好。先將自己每日應服的藥吃了下去,又燒起一鍋水來。重新打開那些藥包,果然還有治毒刀傷外用之藥,便取了些,為少年獵人傷口敷上。那少年獵人時而哭醒,時而昏迷過去。幸喜時屆殘冬,山嶺高寒,不愁屍身腐爛。直到第三天上,少年獵人神志才得略微清楚。重傷之後,悲痛過甚,又是幾次哭暈過去。經曼娘再三勸解,曉以停屍未葬,應當勉節哀思,舉辦葬事。那少年獵人才想起,這幾天如非曼娘給自己服藥調治,也許自己業已身為異物。又見她身子尚未全好,這樣不顧嫌疑,勞苦操作,頭上還纏著一塊白布,越想越過意不去,當時便要起身叩謝。曼娘連忙用手將他按住道:「當初你救我,幾曾見我謝來?如今還不是彼此一樣、你勞頓不得,我已痊癒,你不要傷心,靜養你的,凡事均由我去辦,我就高興了。我衣包中還有幾十兩銀子,現在父母屍骨急於安葬,只須說出辦法,我便可以代你去辦。」

  少年獵人也覺自己真是不能轉動,又傷心又感激,只得說道:「由南面下山三十餘裡,走出山口,便見村鎮。銀子不必愁,後面鋪下還有不少。就煩恩妹拿去,叫鎮上送三口上等棺木來,先將三老入殮。等愚兄稍好,再行扶樞回川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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