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② | 上頁 下頁
第九十二回 生死故人情忍見鴛鴦同並命 蒼茫高世感甘聯鶼鰈不羨仙(2)


  曼娘見那老婆子生得慈眉善目,偌大年紀,竟這樣不借污穢,殷勤服侍自己。想起自己幼遭孤零,從未得過親人疼愛,縱橫了半生,卻來在這荒山僻地死裡逃生,受人家憐惜,覺著一陣心酸,只流不出眼淚來。暗想:「獵家父母兒子三人,俱都有如此好心,見義勇為。將來好了,必定要肝腦塗地,報答人家才好。」

  又想起适才聽得他母子在外屋的對答,難得那少年獵人也這樣行止光明。又見他家陳設簡陋,並住在崖洞窩鋪之中,必是個窮苦獵人,讓人如此費神勞頓,越想越過意不去。最難受的是,心中有一萬句感恩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正在胡思亂想,那老婆子已是覺察,便用手撫摸曼娘道:「姑娘休要難受,你想心思,我知姑娘有話說不出來,但是不要緊的,我們都猜得到。有什麼話,身體好了說不一樣嗎?別看我們窮,不瞞姑娘說,如今我們並不愁穿吃,只為避人耳目,外面現些窮相罷了。」

  言還未了,便聽外屋有人說話道:「姑娘受毒甚重,勞不得神,你少說幾句吧。」

  那老婆子聞言,當即住了口,只勸曼娘不要過意不去,安心調養。曼娘一聽外面是那老獵人口音,語氣好似警戒老婆子不要多口。明白他是怕老婆子說溜了口,露出行藏。猜這一家定非平常之輩,苦於開不得口,沒法問人家姓名,只得全忍在心裡。一會工夫,少年獵人從外面捧了一碗東西進來,站在床前。那老婆子道:「別的東西姑娘吃不得,這是煮爛了的黃精,姑娘吃一點吧。」

  說罷,仍由老婆子扶起曼娘的頭,從少年獵人手中一勺一勺地喂給曼娘吃。曼娘舌端發木,也吃不出什麼滋味來。那老婆子也不給曼娘多吃,吃了五六勺,便命端走。到了半夜,曼娘又行動了幾次,俱都是老婆子親身扶持洗擦。曼娘雖然心中不忍,卻也無奈。

  照這樣過了有七八天,俱是如此。只瀉得曼娘精力疲憊,氣如遊絲。幸而老獵人一面用瀉藥下毒,一面還用補藥提氣。不然的話,任曼娘內功多好,也難以支持。直到第九天晚間才住了瀉。那老獵人進屋對曼娘道:「恭喜姑娘,今天才算是脫了大難了!」

  曼娘因遵那獵人一家吩咐,自從中毒以來,一句話也未說過,想說也提不上氣來。這幾日服藥大瀉之後,雖然身子一天比一天軟弱,心裡卻一天比一天舒服,不似前些日那樣時時都覺如同蟲咬火燒了。當晚又喝了一碗黃精和稻米煮的稀飯,由此便一天比一天見好。又過了五六天,才能張口說話。見這一家子對她如此恩義,尤其是那少年獵人對她更是體貼小心,無微不至,把曼娘感激得連道謝的話都說不出口。

  誰知曼娘病才好了不到兩月,剛能下地走動,那老婆子忽然有一晚到外面去拾枯枝,從山崖上失足跌了下來。等到她兒子到城鎮上去買米鹽回來救轉,業已震傷心肺,流血太多,眼看是無救的了。不但老獵人父子十分悲痛焦急,就是曼娘受人家救命之恩,偌大年紀那般不避污穢,晝夜勤勞,自己剛得起死回生,還未及圖報大恩,眼睜睜看她就要死去,也是傷心到了極處。偏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老婆子命在垂危之際,那老獵人夫妻情長,還想作萬一打算,吩咐兒子在家服侍,自己帶了兵刃出去,希冀也能尋著一點起死回生的靈藥,救老伴的性命。老獵人走後,那少年獵人也和曼娘都守在老婆子鋪前盡心服侍,希望老獵人出去能將靈藥仙草尋了回來。曼娘更是急得跪在地下叩禱神佛默佑善人,不住口許願。那老婆子看曼娘情急神氣,不由得現出了一臉笑容,將曼娘喚到面前,說道:「姑娘你太好了!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

  說到這句,忽然停了口,望了那少年獵人一眼,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曼娘心中正在煩愁,當時並未覺出那老婆子言中深意。直到天黑,還不見老獵人回轉,那少年獵人與那老婆子都著急起來,老婆子不住口地催少年獵人去看,少年獵人又不放心走,好生為難。老婆子見少年獵人不去,便罵道:「不孝畜生!你還是只知孝母,不知孝父嗎?再不走,我便一頭碰死!」

  曼娘見老婆子生氣,便勸少年獵人道:「恩兄只管前去,你娘便是我娘,我自會盡心服侍的。」

  那少年獵人又再三悄悄叮囑曼娘,除了在旁伺候外,第一是不能離開此屋一步。說罷,眼含痛淚,連說幾聲:「媽媽好生保重,兒找爹爹去,就回來。」

  才拿了兵刃走去。

  曼娘所說原是一句無心之言,少年獵人才走,那老婆子便把曼娘喊至床前,說道:「好兒,你將才對我兒說的話,是真的願喊我做娘嗎?」

  曼娘聞言,不由心中一動,猛想起老婆子适才之言大有深意,自己受人深恩,人家又在病中,匆促之間,不知如何答對才好。剛一沉吟,那老婆子已明白曼娘心中不甚願意,便把臉色一變,歎了口氣,低頭不語。曼娘半晌才答道:「女兒願拜在恩公恩母膝下,作為螟嶺之女。」

  這時老婆子越發氣喘腹痛,面白如紙,聞得曼娘之言,只把頭搖了搖,顫聲對曼娘道:「你去與我汲一點新泉來。」

  曼娘連日也常在門前閑眺,知道洞前就有流泉,取了水瓢就往門外走去。才一出門,好似聽見老婆子在床上輾側聲響,曼娘怕她要下床走動,連忙退步回身一看,那老婆子果然下地,用手摘下牆上一把獵刀正要自刎。曼娘大吃一驚,一時著急,顧不得病後虛弱,一個箭步躥上前去,抓住老婆子臂膀,將刀奪了下來,強掖著扶上床去。這時老婆子頸間已被刀鋒掛了一下,鮮血直往下流,累得曼娘氣喘吁吁,心頭直跳。那老婆子更是氣息僅存,睜著兩隻暗淡的眼睛,望著曼娘不發一言。曼娘略定了定神,不住口地勸慰,問老婆子何故如此,老婆子只不說話。

  曼娘正在焦急,忽聽門一響處,那少年獵人周身是血,背著老年獵人半死的身軀跑了進來。那老婆子見老年獵人頭上身上被暗器兵刃傷了好幾處,好似早已料到有這場事似的,對少年獵人道:「他也快死了吧?」

  少年獵人眼含痛淚,微點了點頭。老婆子微笑道:「這倒也好,還落個乾淨,只苦於他不知道我的心。」

  曼娘正忙著先給老年獵人裹紮傷處,老婆子顫聲道:「那牆上小洞裡有我們配的傷藥,先給我兒子敷上傷處吧。他同我都是活不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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