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拳王 | 上頁 下頁


  二賊深知乃師也頗機警,探明對方心意,不肯與之合流,還要作梗。非但不領好意,反而懷恨,生出毒意,表面裝著愧悔交集,再三感謝師父金石良言的教訓,暗中卻用陰謀暗算,隔不兩月便將賊師毒死,連屍首也被毀去。

  二賊心機最深,先派了幾個心腹徒党,在離後園門三裡左近樹林前面住家開店,表面卻裝逐出,不令進門,實則作為將來在本地搶劫逃回時的掩護,一面又命心腹在究州買了好些田地,建造大片莊園,還開了兩家店鋪。每次搶劫得手之後,先連人帶馬逃進莊中地道之內,上面不是種有糧食蔬菜的田地便是房舍,就有敵人隨後尋到,休說看出一點影跡。事情一冷,至多經過半年,方將所得財物暗中運送回去。所搶都是金銀珠寶、值錢之物,仗著家中有錢,無須變賣應用,所以出事之後,官府捕快和幸得逃生的鏢客事主,用盡方法窮搜查訪,到處托人,連贓物也見不到一件,賊黨影跡更不容說。

  二賊又是眼大心凶,工於心計,一年至多出來兩三次,不在事前訪查清楚,不真值得下手的決不下手。賞罰又極嚴明,手下徒黨,十九均他從小買來的心腹,連以前往來的那些江湖中人都早斷了來往。手下人立功回來,當時便與所愛的人成婚,所得財物也都有份,一面藉口金珠細軟、珍貴之物,恐被外人看破,所分均是自己拿出來的銀子,但又不許動用,說:「這類生涯至多只做十年,此時你們衣食居住樣樣都有,有事出門又可隨意開支,沒有用錢之處,所分銀子須留作你們洗手養老之用,一齊記帳,歸入公庫,將來再分。」

  這類賊黨受了多年愚弄,一個個死心塌地,家眷都住園中,主人法令雖嚴,享受卻是極好,的確樣樣稱心,沒有用錢之處,就用也有公賬可開。非但不知二賊深心,使其為財色享受所蒙,不敢背叛,肯出死力,永無二志,反以為主人想得周到,搶來的錢人人有份,越積越多,將來都是富翁,所有衣食用度仍是主人供給,平日談起,只有感激。

  二賊每次出外搶劫,必要想出種種花樣掩飾,各不相同,一向以姓為名。因其剽悍敏捷,動作如飛,做得又極乾淨,本領又高,從來不曾敗過,不消兩三年便出了大名,其實先後搶劫,計算起來連十次都不到,比那專以打家劫舍、占山為王的劇賊大盜所做的事,真個相差太多。只為這三年中,在濟寧、究州兩地所搶財物都是價值巨萬,駭人聽聞,而這類事主,不是飽載貪囊的下任官府,便是豪商巨富,多半請有保鏢達官、護送武師,官私兩面都有一點手眼,所以出事之後遠近轟動,說得這一夥劇賊神出鬼沒,厲害非常,地方官為此還壞了兩三個。

  二賊殺人劫財得手回家,跟著便以當地大家紳富出面,向地方官質問、上條陳,一面約集本地官紳,仗義執言,大聲疾呼,說:「本州通都大邑,往來要衝,一向安靜,如何在這三年之內連出了這樣大的盜案,始終不能破獲,連強盜影子也找不到?我們本鄉本土,休說身家財產在此,須加警惕,便為地方人民、往來商旅著想,也不應坐視小丑跳樑,養成大害。」

  當場表示義憤,想出好些主意,建立聯莊會和鄉團之類,要大家聯合自保身家,一面準備遇事幫助官府殺賊除害,裝得活靈活現。當地原有幾個名捕,為了事鬧太大,連受本官重刑嚴比,有的連家眷都關在牢內,用盡心思,吃足苦頭,始終沒有一人對他疑心。

  也是二賊驕狂大甚,自負足智多謀、事前想得周密,又有種種掩護,每年至多出馬兩三次,這樣機警神速,斷無破案之理。哪知心狠手黑,結怨太多,就郝金標不被姚順請出,那些受過他害的人雖非個個能手,既在江湖走動,多少也有一點情面手眼,為了對方軟硬不吃,不通情理,更無江湖義氣,專一斬盡殺絕,全都咬牙切齒,到處約請能人,想要報仇。二賊世家紳富,本身又有功名,如其見好就收,就這未一年上停止,身居高堂華屋之中,真面目不曾露過,所得贓物更是隱藏不出,對頭怎能意想得到,也更無從查訪。只為幾次做過,膽子越來越大,每經一次,要添不少經驗,設想也越發周密,不肯收手,終於惹出大禍。

  正當幾個強敵大仇四處尋人,想盡方法打算和他一拼死活之際,郝金標忽同幾個好手化裝尋去,上來就覺出事地點不是尋常盜賊出沒之區,每次出事都在城廂左近,賊黨行徑又與綠林中人迥不相同,好些事都不合情理。最奇是出事之後從無一人見有大群人馬走過,可是賊黨剛一得手人便失蹤,連贓物也從不曾發現。本疑心這兩處地方伏有坐地分贓的隱名大盜,二賊姓名江湖上從未聽人說過,也無一人知他來歷,許多可疑,便留了心。

  恰巧二賊另外幾個對頭也在此時受了官私雙方之托,在這條路上明查暗訪。雙方本是舊友,無意之中相遇,談起日前有人往濟寧州去訪兩個以前相識的大家公子,不料對方多年不見,自從得了功名便改脾氣,不肯再與江湖中人交往。去的人性情剛做,如非見對方練有一身好功夫,與尋常紈挎不同,財勢又大,真恨不能當時給他看點顏色。後經力勸,說:「富貴人家子弟向無長性,君子絕交不出惡聲,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那人方始負氣而去。

  金標人極機警,問知這兩主人本領甚高,一個姓唐,一個姓陸,想起二賊姓名未一字,忽然醒悟,當時也未說破,暗告所約幾個老友,親往濟寧仔細查訪,聽當地人所說二賊家中情景,料定無差。金標人大謹細,平日佞佛戒殺,老來心更慈悲,因知二賊朝中有人,惟恐事情鬧大兩敗俱傷,盤算了好幾天,覺著此案一破必興大獄,連帶官府,無辜良民不知有多少人要受連累,二賊全家和他手下徒黨更不必說。暗忖:二賊世家于弟,宗族甚多,共只做了六七起盜案,人雖兇惡,先後殺傷只十多人,內中幾個都是貪官。此案一破,少說也有幾百人遭殃。佛家救生不救死,我只一個兒子,一心信佛,如何作此大孽?就算報仇成功,死的人也得不到好處,還不如警戒二賊,使其改悔,拿出一大筆金銀撫恤死人家屬,並將所搶的鏢討還,比那送官破案,打上一兩年官司,等把贓物發還苦主,衙門花費至少去上一半,要強得多。主意想好,暗中佈置停當,便獨自一人登門求見。

  二賊一聽郝金標投帖,有事面談,便知不妙,立時請將進去。金標口才又好,面子又重,雙方密談了個把時辰,二賊也真機警,非但對方所說全數答應,並還請他代向那幾個對頭講和,除卻內有兩家下任官府的貪囊,因苦主只剩一門孤弱,隨行武師業已殺死,無人出頭,作為罷論而外,凡是有力量一點的強敵,均將原物發回,天大一樁事變成私了。偏巧另外幾個對頭所請的人比金標還要自私,會打算盤,本來又沒有訪出蹤跡,非但未替苦主伸冤報仇,反被二賊百般籠絡,化敵為友,當面立誓決不洩露,只把所失財物要了回去,接連辦了兩三個月方始停當。

  中間姚順本來不以為然,無奈彼時官貪吏汙,二賊長親朝中頗有權勢,許多顧忌,金標又在一旁立勸,照他做法也實上算,便答應下來。金標前在江湖上成名不敗,便是拿定主意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滿擬這次做得十分穩妥周密,雖有點對不起死友,無形中卻救了不少人命,就算縱容惡人,功過也可相當,何況自己並未貪什財禮,除卻應用之錢,不曾多取分文,問心得過。哪知一念之私,不知除惡務盡,為了對方財勢大太,顧慮大多,幾乎惹出滅門之禍。

  金標先還高興,等到事完快走,二賊忽然設筵餞行。到時一看,賓主三人,客只金標一個。二賊禮貌十分殷勤,快要吃完,方始笑說:「我弟兄本是一時遊戲,如非郝武師成全,幾乎闖出大禍。從此改邪歸正,有約在先,決無反悔,但是這次郝武師單人匹馬來此,使我弟兄俯首聽命,乃我二人身家在此,多年望族,不肯為此葬送,顧忌太多之故。就憑郝武師那日一夕話,便將所有的東西全數取走,未免令人難堪。我弟兄也決不以多為勝,只請郝武師略施身手,使我弟兄門人稍微見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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