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門十四俠 | 上頁 下頁
一四


  「你父見風聲越緊,老賊並還親自出動,已往甘肅走來,打算親身尋訪,相機下手,就便查探虛實,知道早晚尋上門來,盤算了好幾天才想出一個緩兵之計,不等他來,先自迎上前去,當面叫破,說:『雙方勢不兩立,你不尋我,我也尋你。不過我尚有事未了,是好的,緩我兩年期限,到第三年九月,我夫妻必到你山中登高,領你重陽一杯酒。否則,我妻現在秦嶺青門峽,好漢打不過人多,殺剮任便。』

  老賊素性恃強,你父措詞又妙,連僵帶激,竟自中計,又知青門十四俠與我夫妻有交,如殺你父一人,恨也難消,樂得大方,當時應諾,說了幾句狠話,便率同黨退去。事情雖然還有兩年,但是光陰易過,一晃即至,裴師崆峒的約會至少要在三數年後,就說可以求助,這幾位老前輩都是飛行絕跡,宛如天上神龍偶露鱗爪,難於捉摸,無法尋蹤。裴師本有再來之言,又為事耽延,已回秦嶺,想來想去,只命我兩個乖兒同往青門峽從師學劍。在此兩年之中如能有成,自是更好,否則守在裴師身側,到時求他相助必蒙應允。還有簡仙師對於劍兒甚是器重,已有收徒之意,雖然一去不來,遇上必蒙收錄。此行當有遇合,無如秦嶺遠隔數千里,金賊已盡知我家底細,你弟兄如在家中,金賊說話算數,自不致上門侵害;如在外面遠遊,休說本人,便遇他手下賊黨,也必不會放過,你父自不放心,爭論多日。

  我想禍福前定,為謀久遠之計,最忌因循,當然早走一天好一天。此去途中,須照娘所開途向,所行不是沙漠便是亂山之中,虎狼盜賊俱都可慮。所幸你弟兄武功已有根底,又有紅線金丸,只不遇見真正強敵,當可無礙。你弟兄煉金丸時,我已在暗中看過,少時再試演習一下,只要照你方才所說,日內便可上路。不過,那六粒帶紅線的千萬不可妄用,就用,也要尋回,免生枝節。等我兒秦嶺學成回來,就不怕了。」

  兩小弟兄聞言,早已滿腹悲憤,同聲答道:「爹娘只管放心,兒子近日武功實有進境,便是那日來的強盜,看去甚凶,只一照面便全打倒,何況現在功夫又長了許多,不信,練給娘看。」

  狄父正色說道:「你兩個年幼無知,哪曉得江湖上的厲害!看事容易,便非吃虧不可。你娘心意已定,非要早去,我也無法,此去對人必須謙和,不到萬分過不去不可動手。深山窮穀之中,頗有異人能手隱居,一存輕視,寸步難行。陳師江湖情形較我更熟。以前日常談起,我們未必留心,明日將他請來指教上幾天,到底要好得多。你們先煉金丸再練武功,看是能否去得?」

  狄武便同倚劍脫了長衣,去往當場,先將金丸取出對打。二老見他相隔二三十步,將二十四粒假金丸連珠對打,丸丸相撞,激得火星亂濺,一連串丁丁之聲響過,無一虛發。跟著又練接取暗器和各種拳腳兵刃,無一不是上等手法,功候也頗精純,難得倚劍居然也和狄武差不多,全都大喜。恐長小孩志氣,表面不顯,練完,反倒數說了幾句。狄武靈慧,早看出父母心意,心中歡喜,也不顯出,第二日便將陳進請來,暗中告以前事。陳進聞說要命兩小兄弟遠行數千里,頗不放心,再一考查武功,知果去得,便把江湖上的過節門徑一一告知,惟恐不盡。兩老夫妻只此獨子,也是不舍,談說指點,連經十數日,方令起身,時已秋去冬來。

  人走數日,狄氏夫妻才想起上月初頭,前行正當雪季封山之時,所行途徑多在深山之中,雖然行囊衣履均是精心特製,又輕又暖,兩個十六七歲的幼童初次出門便遇大雪寒天,繞行數千里山路,諸多可慮,深悔不令早行,人已去遠。又知兩小性急腳快,早就催走,上路必定飛跑,追他們不上。好在這條路昔年走過幾次,里程單開得仔細,所行只有兩條捷徑須要翻山,餘者多傍山麓繞行,除盼早到外,只有聽命,也就罷了。兩小兄弟卻是興高采烈,恨不能早日趕到,一上路便加急飛馳。

  開頭一段,各人騎著一匹快馬,帶一個隨身大包裹和一個乾糧口袋,連同兵刃暗器,行李尚不甚累贅。等由隴西到了天水,走近秦嶺北面深山之中,到處亂山雜遝,不但不能縱馬急馳,有時人還要服侍兩馬。狄武生自富家,練功雖甚勤苦,起居飲食何等舒適,便是倚劍以前雖是下人,也未嘗過這等長途跋涉之勞。當地已早離開驛路,連個像樣一點的山村都沒有,狄武幾次想要將馬棄去,空身走要好得多,倚劍不舍兩馬,再三勸阻,說此馬甚好,丟了可惜,不如尋一人家寄存,托其代養,或是托人帶回也好,省得丟在深山之中為虎狼所食,豈不可惜?狄武也覺連日山中已發現虎豹等猛獸腳印,此是父母愛馬,如送虎口也實可憐。沒奈何,只得半騎半走,準備尋到可靠人家托其代養。

  這日行經一條橫嶺之上,為嫌上下費事,見嶺甚長,一路蜿蜒向前,嶺脊地勢也頗平坦,便不再下降,徑由嶺上縱馬前行;一口氣跑出數十裡,見那一帶氣候甚是溫和,雖在初冬天氣,到處蒼松翠柏,滿山紅葉,猶是暮秋景色。加以天高氣清,碧空千里,秦嶺雲多,但又不是一片渾茫,時見白雲如帶,環繞浮沉于青松紅樹之間,再不便是朵雲麗空,片帆孤舉,冉冉飛渡,倏忽百變,宛如置身畫圖之中。淩風縱馬,豪快無倫,方覺這幾日來難得遇到這等好的地勢和天氣,照此走法,有多痛快!弟兄二人正互相指點雲風煙樹,笑語稱快,忽見嶺勢轉折,不能再進。一看右側,恰現出一片盆地,種著不少菜蔬,前面還有一座平崗,廣約數十畝。

  崗上有一大廟,廟前一株古松,蒼鱗虯枝,如起龍蛇,蔭被數畝。姿態奇古,已是少見,老幹上更懸著一口大鐘,一時好奇,意欲順路往看,忘了先前只顧嶺上縱馬,已將途徑走偏,與乃母里程單所開不符。一同牽馬下嶺,由麥田中走向高崗上面。初意繞路無多,去往松下稍微歇息,吃點乾糧便可趕路。到了松下,則把糧袋取出吃了一些,忽見坡下山凹中跑來兩匹快馬,翻蹄亮掌,其行如飛,轉眼便躥上崗來,直往廟中山門內馳去。馬上一男一女,一戴氈笠,一紮青布包頭,身材相貌似頗秀美,過時朝兩小弟兄看了一眼,已然馳過。女的到了山門猶自回顧,笑了一笑,方始縱馬人廟。

  二人長路奔馳,惟覺饑疲,又無什機心,上崖只顧看松,背向著廟,不曾留意身後。及見來騎由身側馳過,方始回顧,見那廟又高又大,內裡松柏森秀,看去甚深,靜悄悄的。先前兩馬,好似深入廟後,已然不見。倚劍方說:「廟中怎有女人?」

  狄武聞言,忽想起陳師常說深山古廟每有盜党惡人隱藏,這裡四面荒山並無人煙,怎會建有這等大廟?莫要誤走賊巢,卻是惹厭,便和倚劍說了,令其收拾上路,剛把馬的肚帶勒好,忽見廟中走出一個和尚,老遠便喊:「二位施主留步!」

  二人不知何意,年輕氣盛,雖起疑心,不願示怯,各自立定等候。那和尚神態甚是和氣,見面便道:「二位施主長路勞乏,何不請往小廟小坐,吃杯清茶,問明道路再走?」

  狄武終是初次出門,年輕吃捧,見和尚人甚和氣,反因途徑走岔,不見母親所畫標誌,心意方一活動,和尚又道:「這裡地名神鐘崗,四外山重嶺複,生人到此最易走迷。前行更有兩處險地,一是小天門五裡松,慣出豺狼虎豹,更有毒蟒盤踞。此時雖是冬初,這一帶山中氣候溫和,遇上那蟒出來曬鱗,稍微觸怒,休想活命。這條路,除騎馬危險,路又難行,必須中途棄去而外,只要手疾眼快,力大身輕,再會武功,能夠爬山,知道路徑方向,也並非不能過去。另一路離此四十六裡,地名好春坪安樂村,村中人家多是蠻橫,專與外人為難。

  為首的一男二女姓田,更是可惡,即此已難通過,中途須要經過丹楓嶺,左近又出了兩個怪物,前日曾傷不少的人,撞上更是凶多吉少。我看施主來路方向,必是想往離此七十裡的文公廟,轉入驛路。再不便是去往山中訪友。無論如何走法,這兩條路必要經過一條。此時天近黃昏,前途兇險,最好能在小廟暫宿一宵,明早起身要好得多。否則也請稍微歇息,問明道路再走,路中遇險也好躲避。這兩匹馬萬去不得,不論哪一條路全是白送,到時人馬不能兼顧,反受其累,不如讓與小廟施主,多帶一點川資,貧僧們也有好些用處,不知尊意如何?」

  狄武聽出對方是想將那兩匹馬留下,想起騎馬山行好些不便,此舉正合心意,心想如是惡人,不應這等神氣,所說文公廟,正是里程單上所載之處,一聽尚隔七十裡山路,知道先前嶺上飛馳把路走錯,也想問個明白,脫口答道:「我們本嫌此馬累贅,恐為虎狼所傷或是餓死,為此不舍丟掉,既然你們有用,我帶有川資,要你添錢做什?我又不是賣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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