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門十四俠 | 上頁 下頁


  狄武知道師父脾氣古怪,不敢再說,只得隨同入內。裴琮進房便睡,和沒事人一樣。狄武回憶父母關心習武以及近年老夫妻常時背人密談情景,越想越覺可疑,不僅父親藏有心事,連乃母也有難言之隱,並還于他習武有關。盤算了一夜,也未睡好。本來未明前,即須起身用功,雞聲初唱,剛要下床,裴琮攔道:「我少時還須出門一行。你不妨多睡一回,等我走後,再照前日所傳用功。已和你父親說過,今日無須到上房去了。你等到我二更不回,方可離開這屋,每日如此。我只近兩日忙,暫時還不會離去。有事,行前自會明言,不到時機,問了也無人說,徒亂人意作什?各自用功,樊師伯所賜金丸,將來最有用處,雖嫌過於陰毒,好在不是常用之物。适才我已命人為你照樣打了四十九粒,以備異日應用,這六丸卻不可用來練習。樊師伯匆匆傳授,手法也未學全,等新打的鋼丸送來,再加我的傳授,索性學上一個最高的,不是好麼?」

  狄武知道師父只管禮節簡略,而言如律令,不許分毫違忤,便就床上應諾。暗詳語氣,分明陳師所說一點不差,父師二人均不許此時過問,須等武功練成再說,一夜無眠,心神略定,想了想也就睡去。醒來日色已高,師父早走,自在房中用功,先還以為陳師今日許能探出一點真情,自己不能出房,午後命人往請,才知陳進托詞修墓、建造居室,已在午前回家。行時留有一信,彌封甚固,內寫:「昨夜所說深悔冒失,不可再問,此後照裴師之言行事,秦嶺之行也許有望,但在裴師去後方可成行。閱後將信燒毀,也不可再向人提起。」

  狄武看完,將信燒毀。素日敬師,雖在背後,也從不敢違忤。自在房中用功,年輕好奇,又是父母的事,偏不許問。不料師父一去三日不回,正等得心焦,忽見前用書童倚劍入報,說:「莊外來了一個窮秀才,要見老師和主人,因莊主不在家,又知老師向例不見外客,回復他偏不肯聽,說什麼,也非見不可,硬說裡面有人,老的不在,見小的也是一樣。姓名卻不肯說,神情十分懈怠,說話也十分氣人。本來下人們均受過老莊主的教訓,自來不肯得罪來客,不問貧富,一體恭敬。因為這人實在討厭,管家趙六不合誤認是個打秋豐的秀才,說了兩句不甚客氣的話,這人立時發怒,藉口下人們看不起他,張嘴就罵眾人狗眼無知不識高人,不看在裡面師徒二人份上;連狗腿也要打折。大家見他出口傷人,未免有氣,又疑是存心來此訛詐的無賴窮酸,先是趙六和他理論,越說越僵,便推了他一把。

  趙六自恃近年習武,頗會一點拳腳,照那人神氣,還不是一推就倒,誰知對方身子未動也未還手,趙六卻跌出兩丈以外。大家見他無理取鬧,本就有氣,再見趙六受傷,群起動手。那人只冷笑了一聲,說是你們這群蠢才,我二先生不值計較,誤你主人的事,莫要後悔。隨說,轉身就走,任憑眾人打罵,理都不理,神色自如,依舊緩步前行,若無其事,可是眾人打到他的身上,好似打在銅鐵上一樣。再不,便被一股力量撞將回來,跌倒在地,對方手全不動,是動手打他的人全受了傷。

  張福年老,較有見識,看出不妙,又見凡下重手的人,傷也最重,有的疼得臉都變色,有的跌出老遠,人卻未傷,一同動手,所受有軟有硬,會不一樣,知是異人,連忙搶向前去,再三說好話賠不是,才請了回來。他指著動手的幾個護院武師笑道:『我二先生向例不走回頭路,好心盡到拉倒,姑念無知,醫傷可以。似你們這樣膿包無用,如何能為主人保家呢?』說罷,向眾人傷處略微撫摸,傷痛立止,僅只紅紫色未退,治完便走。張福和未動手的兩位武師,想要請他入莊小坐,探問來意,他堅執不肯,說:『你主人素昧平生,不過聞他為人尚好,意欲一見,不料相左,你們又這等討厭勢派,我已不願多事。』仍是堅執要走。張福一想,莊中只陳老師武功最好,閱歷最多,偏在前日回家,摸不清他是什來意。小爺不知外面的事,老莊主早就囑咐,不許對人說出小爺習武之事,後院這位老師又是讀書人,自更不知江湖行徑,因此未來通報,見留不住,只得聽其走去。

  「小的先未動手,越看那人越怪,知他要往東走,便乘張福和他說話之時,預先掩往他的去路樹林之中等候,一會,果然見他走來。小的等他走過,又尾隨了一段。那人忽然回身笑道:『你這小玩意,不去侍候小主人,跟我做什?』小的便跪在地下,請他指教,井問來意,可是尋找教書先生?他說:『你這小孩倒有點意思,可恨那群蠢貨,連我找誰都聽不出,一味勢利,以為我穿得破舊便是來要錢的。以你家主人豪富,行點善舉有什希罕,縱得這些下人如此無禮,我便有什好意到他,也懶得管了。本來不想再管閒事,不過你小主人聽說還好,我想見他一面。你家已不願去,可令他今夜子時前後,到你适才藏伏的樹林之中一見,只許你一人隨他同來,不來也自聽便。因我今夜打此經過,並不專是為他,此時尚有約會,你回去罷。』小的原知老師出門未回,小爺必和上月一樣,奉命在此用功,不能離開,所約又在深夜,怕去不了,又不便說實話,想要開口請他改成明天,他已走去,再往前跟,便被喝退,只得回來奉告。裴老師如若今夜不回,小爺能赴約麼?」

  狄武知道倚劍聰明膽大,心細靈巧,莊中不少下人和護院武師,只他一人看出裴老師是位異人奇士。因裴師平日傳授,多是先用口說,練的又是內家勁功,打坐時多,每值練武演習,人全遣開,誰也不知習武之事。獨他留心,看出有異,曾在半夜裡藏身隱處偷看自己用功,接連三月。被父親發現,這日早起,忽來和裴師密談了幾句,第三日便將二童遣走,換一老僕服侍,不喊仍然不許進門。倚劍本極好武,曾向陳師求教,常時當眾練習,自被遣出書房便不再練,人也逐漸老成,恭謹起來。自己本最愛他靈慧勤謹,遣走之後,見他往往乘人不備,藉故到書房中走動,每來必以全神貫注在裴師身上,面帶希冀之容,只不大多說話。料定想要求教,不敢開口,曾經背人問他心意是否如此,答話吞吐,似有難言之隱。每日忙於用功,見面時少,也未細問。

  這時一聽來客是位異人,自想一見,又聽所說似有什事想要面談,恰巧室中無人,便道:「老師原許我夜裡可以離開,老莊主知我不會出外,到時由後園越牆出去,必無人知。你可備辦一點酒食,用一食盒預先帶去,等我前往相見。你這等用心,我隨裴老師練武,你又曾偷看三月,平日卻聽人說,你近來武已不練,愛打午睡,較前稍懶,可是你夜間背人,暗中習練麼?」

  倚劍跪稟道:「小的不敢隱瞞。自從裴老師來了不滿一月,便看出小爺借著讀書為名隨他練武,武功比陳老師要高得多。心中羡慕已極,本想從學,先是膽小,不敢偷看。後來試探出老師明知不問,只不肯親自傳授,剛偷看了三月,還未學全,便吃老莊主看破,將小的和同伴鳴琴一齊遣走,並在暗中警告小的不許走口,以防陳老師知道不快,否則,必按家法重責。小的防人看破,由此不敢當眾習武,只在半夜起來練上些時,無奈前半紮根基的功夫尚無所知,幾次藉故進來想求老師指教,老師不理,未敢出口。及見那位異人走路不帶一點塵沙,和老師一樣,方始生心跟去,聽他口氣,似乎還好,對小爺更是看重。此人必是裴老師的好朋友,決無他意,自稱二先生,不說名姓,老師不知怎的前日一去不回,否則請到家中相見,豈不更好?」

  狄武素無紈絝習氣,又正無聊,見他說完要走,便笑攔道:「老莊主既不在家,誰還管你?就是回來撞見,也不是沒有話說。我將來還要出門走動,都是一樣的人,分什主僕?天已將黑,可令伺候書房老劉傳話廚房,備幾樣的酒菜,再把陳年好酒取兩小缸來,一缸不要打開,說我要用。老劉如問,你就說我教你進來的好了。說完快些回轉,乘此機會,我看你功夫練得怎樣,也好傳授指點,除內家口訣必須問過老師外,別的均可傳授。」

  倚劍聞言喜出望外,立時跑去,傳完話回來,狄武一查所學,居然把師父所傳的一套小乘七十四招手法學全,別的也會了不少,天分極高,一點就透,便就自己所學,除師父心法口訣外,一一告知。倚劍喜得感激涕零。狄武一想,自己將來孤身上路,如能帶這麼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有力同伴,豈不也好?想到這裡,越發用心指點,反正無人,連吃飯也強拉倚劍一起,主僕二人興高采烈。

  時光易過,不覺子時將近。後院書房,照例不奉呼喚,誰也不許走進。一見約會時間將到,先前忘了莊中護院人多,恐倚劍私出被人撞見,索性同路,各帶所備酒食,竟由書房中縱上屋頂,輕悄悄越向後牆外面,沿著圍牆往莊東林中趕去。到後一看,並無人影,料知為時尚早,便就當地尋一桌面大的山石,將酒菜擺好。仰望天空,月明如晝,清蔭廣被,涼風陣陣,吹得地面上光影散亂,宛如片片碧雲,往來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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