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門十四俠 | 上頁 下頁


  那時進退兩難,仇敵恨重,決不肯拜師,又無法再尋人家報復,這暗虧怎吃得起?越想越氣,立意借題發揮,四外查聽仇敵動靜和有什人議論,如用火攻等陰謀毒計,固應立即暴起,即或不然,只稍微抓著一點題目,也決不輕易放過。等到復仇洗辱之後,受人指摘,也可推說眼瞎不見,聽錯誤會,立即借詞洗手歸隱,好歹出了今日惡氣,並顯為人光明,言行不苟,怎麼也比當眾丟人要強得多。只顧居心惡毒,不料落在對方算中。

  「瞎紅線第六丸剛剛脫手,語聲較高,同時對台仇敵也在大喝『瞎婆留意』,心方一動,台孔下埋伏已自發動,猛覺鼻孔內一麻,那山民所用毒藥吹針,最小最毒的一種細如牛毛,用百餘種毒蟲毒草淬煉而成,只被刺中,七步以內必死。伏處極巧,瞎紅線一心三用,竟未聽出有人伏在台下。知受暗算,急怒攻心,厲吼一聲,隔台飛撲過去。據在場的人說,她功力真好,對方防她反噬,兩台相隔十來丈,她飛縱起時竟達七八丈高下,兩手平分,腳上頭下,活似一隻大老鷹,覷准下面藏有狡兔,淩空下擊,身法固極輕靈神勇美觀無比,雖是眼瞎,落處一點不差。幸而臺上人早防到此,暗號一發立即縱避,跳落之後,便作之字形閃開,就這樣相差只有數尺,如非台遠,仍非死她鐵掌之下不可。吹箭毒再不烈,就頭一下不必擊中,吃她尋聲追撲,仍無倖免,並還要帶累多人傷亡,你說有多厲害!瞎紅線手到之處,那厚台板齊成粉碎,眾人見她這等威勢,紛紛驚疑,待要奔避,防她再起追撲時,她人已坐地不起,也不發話,也不臥倒。待了一會,為首二人黨著這等僵持不好看相,便由一個沒有仇的壯膽上前,連問不答,最後問她是否回去,才將頭微點。按說當場除為首諸人外,誰也未看出她這致命暗傷怎麼中的,多半還疑她羞惱成怒,殘殺泄忿哩。

  這人也實機警,看出她人雖未死,面容慘變,知她正運內功阻住毒氣,不令竄人心臟,活決不久。樂得大方,故意當眾聲言,先把她足恭維一陣,話甚得體,而又巧妙,竟然明說這大本領,並世無兩,因雙目失明,無奈受人暗算,雖敗猶榮,為示敬仰和江湖義氣,由全山數十首要用暖轎親身護送回去。瞎紅線一生吃了性做的虧,受傷之後,剛飛起空中便覺厲害,十九必死,忙把氣血閉住,人雖下落,因忌動氣,復仇之念已然暫息。暴火一熄,回想生平殺人太多,今日理應受報,仇人報復也是該當,立即心平氣和,為想有一件背人心事必須對愛徒叮囑,恐怕多言破氣,不能久延,又不願向人服低,仇人如此陰毒,難保不用火攻。正防焚身在即,忽聽對方發話,以為不免被人刻薄幾句,以她此時,取一二人的性命仍是易如反掌,想是自知孽重,縱傷一二人濟得什事?

  她本人一動真氣也必同死,更不能與愛徒訣別,於是一味隱忍,一面強自運用內功,準備到了緊要關節還他兩句,及聽對方當眾自承暗算,語氣如此尊崇,不知對方,故借事前僵激之言,特意表明暗算已得她親口許可,有言在先,不算犯規,以防日後洩露反為不好,聞言竟受感動,強壓住氣,緩緩答道:『盛情感謝,我死而無怨,請送我回,速將小徒尋來一別,此仇已解,我不許她報復便了。』眾人知她言行如一,正合心意,各說了幾句過場話,一面分人去尋花四姑,一面準備將她抬入暖轎立時送走。花四姑本是受愚遠出,按說極難早日尋回,瞎紅線不等愛徒訣別便要身死。

  也是事有湊巧,花四姑中途忽遇一江湖同道,因在外行劫,又被敵人用內家重手法震傷內部,只瞎紅線能救。雙方至交,便同趕回,恰好相繼到達。瞎紅線先當來人的面告以前事,花四姑聞言自是悲憤,本想為師報仇,瞎紅線也真光棍,非但嚴禁報復,反將自帶信符交與仇敵,以實前言。花回姑知那信符乃她門中兔死金牌,不能違抗,只得忿忿而止。瞎紅線遣走來人,並將心腹話告知愛徒,到家第二日死去。那六枚金丸,花四姑也未便索回,由此便不再聽提起,不料竟會落在笑仙師的手內,轉贈與你,造化不小。不過前聽人言,這種暗器和昔年木尊者所用明月塊有異曲同工之妙,江湖上人視如至寶,你須好好保藏,不可輕用呢。」

  狄武道:「笑仙師說用法有裴師指點,一學即會。此九新近到手,作為見面禮,無什希罕。並說此子根器頗好,可惜富家嬌養,父母在堂,未必捨得令其遠遊。如能離家從師,去往秦嶺學上三數年,一面隨同歷練,出入相偕,成就決不止此。弟子原知裴師不久遠行,這一分手,不知何年得見?每一想起便自愁煩,再加今夜狗強盜來此投帖叫陣,起身定必更快,本心想要跟去,只恐父親不允。師父可有什法子想麼?」

  陳進方答:「你是獨生子,遠去秦嶺,令尊必不放心,背父而行,又非人子之道,再說裴師也必不許。但有一事奇怪,因恐不便,從未向你問過,一直藏在心裡,你可知令尊少年時的事麼?」

  狄武問故。陳進道:「當初令尊請我教你武功,這裡漢、回雜居,時生械鬥,子弟習武原不足奇,只是令尊對你最為鍾愛,又是獨子,何等嬌養,而你習武年歲太早,」

  初來時又再三叮囑。務請三年之內將幼功練好,紮下根基,不可憐其年幼便予姑容。後聽人說,連我已請過三位武師,不知何故,未滿三月便以厚禮辭去,最後費了許多事,輾轉將我請來。開始教時,幾無一日不來,雖作旁觀未發一言,但他神情卻極專注,等我看出有異,拿話試探,答話偏是外行。先還拿他不准,後有一天,我發現令尊摸你臂骨軟筋,伸手便是地方,剛看出以前故作不知,實是行家,過不多日,忽然面現喜容,從此輕易不再看你習武,直到如今,也未再考問你的功力如何。

  多年賓主,親如家人,料有隱情,也未探詢,平日想起,已自生疑。這次更怪,裴師受了師門嚴罰,封劍三年。平日疾惡仇敵甚多,蹤跡自極隱晦,休說常人,便我相遇,也未必不會錯過。令尊以一富翁無心相遇,竟能識此異人於風塵之中,尤奇是那麼孤高寡合之士,居然一請就來,所約全都照辦,連對我也未吐過隻字。我看令尊必是行家,也許少年時有什麼事故,想你為他爭氣。否則,令尊行俠好善,漢、回兩面全都對他尊重,常以片言解紛,從未聽有仇家,怎會對你習武一事看得這重?如我所料不差,事非無望。明日見面,為你一試口氣如何?」

  狄武驚道:「師父說得對。家父少年的事,我不曾聽說過。只有一年,撞見爹娘對哭對勸。我知二老和氣,從不吵嘴。方要上前勸問,家父忽然借一不相干的事,和娘爭了幾句,負氣走出。我看出是假吵,向娘探詢,娘答話既不對題,並還禁我再問。隔不一會,轉問我近日用功情形,用手捏我肩井穴,說我結實,才現一點笑容,由此未見再笑,也就忘懷。自從裴師一到我家,爹娘格外喜歡,但從未考問過我功課。我原隨裴師同住,每到上房請安,留時稍久,定必催走。娘常說:『裴師未必能常在此,機緣難再,幸而陳老師教你練好幼功,學時容易,縱不能盡得他的傳授,也夠用了。侍奉父母,來日方長。難得兒肯用功,乘裴師在此,多學一點是一點。』現在想起這些話,果不像是外行說的呢。」

  陳進道:「照此說來,十九被我料中,裴師也必知道底細。我受令尊厚惠優禮,衷心感激,決能守口,你何妨先向裴師一問呢?」

  狄武還未答話,忽見門外有人走過,正是師父裴琮,急於往詢虛實,天也快亮,便向陳進道了安置,隨後趕去。遙望前面樹下有人迎來,正是父親,與裴琮對面立定,說了兩句便即回走。心越生疑,連忙迫上,剛喊了聲「師父」,裴琮忽把面色一沉道:「你還不隨我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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