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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顏覥種惡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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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藍馬婆痛駡那百長和老山婆一場,仍然帶了子女和眾山人,陪顏覥去看新居。顏覥見那新居就建在昔年神僧、神虎同滅千狼的死穀口上,依山面崖,旁有清溪。屋下面用海碗粗的木竹搭成高架,上建層樓。下棲禽畜,設有柵欄,可供啟閉。樓外複有三二丈長方形的平臺,高約十丈,足供遠眺。西邊設有竹梯,以便上下。樓共三間,正在動工,雖然甫具規模,已覺形勝舒暢,兼而有之。心中大喜,連向藍馬婆謝了又謝。藍馬婆定要顏覥鋪排添改。顏覥遜謝不允,只得說了兩項。藍馬婆見諸均合意,也甚高興。當下看畢,一同回寨。 那豬兒經這一場驚恐,竟和顏覥化敵為友,親熱起來。豬兒的妹子才得四歲,也不時伸手索抱。顏覥因豬兒畢竟年幼,咎在乃父母的嬌縱,适才那一嚇也夠他受的,樂得借此收科,一一敷衍。到了寨前,已該是吃飯時候,隨行的千百長,各自禮別散去。顏覥也向藍馬婆母子們作別歸屋。豬兒還要當時跟去,因岑高在病榻上,聞得愛子聽信手下人的蠱惑,箭射神友,觸犯虎神,如非顏覥求情,幾乎送命,很不放心,已命人探看了兩次,藍馬婆亟欲帶他回樓去見岑高,連哄帶勸,才將他兄妹二人引走。 顏覥到了自己屋中一看,妻子睡得很香。兩山女只有銀娃一人在屋守侍,面有淚痕,青棵粥和糌粑萊肴酒果之類已備辦齊整。見顏覥進屋,便跑向顏妻榻前,低聲悄喚道:「大娘,主人回家來了,請起來吃飯吧。」 顏覥忙跑過去,低囑:「產婦未滿月,不能下地。反正她是坐在床上吃,由她自醒,不要驚動。」 顏妻業已醒轉。銀娃拭了拭淚痕,笑道:「這是大娘招呼我喚她的。今早主人一走去,大娘便下了地。這有兩樣菜,還是她親手做的呢。」 顏覥驚問:「才產數日,又是頭生,月子裡如何便可下床做事?」 顏妻笑道:「我自那日吃了那崖上墜下來的半個奇怪果子,除產時下面痛了一陣外,人總是發軟愛睡。自從睡醒過來,精神體力不但沒覺虧損,好似比沒懷胎以前還健旺些。因你再三囑咐,恐產後失調,坐下老病,脈象雖然極好,仍以不動為是,也就罷了。我睡在這裡,常想身子如此好法,吃的定是一個仙果。只可惜留給你那半個,被虎一嚇,也不知扔落何處。早知虎不吃人,還是救星,讓你吃下去多好。今早你走後,想起昨天先凶後吉那場虛驚,山人心理終是難測,萬一出事,還不是因我累贅。既能下床,何苦還躺在榻上受悶罪?不一會銀娃回來,說起你因去看新建的房子,小孩用箭射你,惱了虎神,差點又出了事。後來聽說事情平息,又想起你連日所受的磨折,心中難過。知你愛吃燒爛羊肉,恰好女寨主送有上好一條肥山羊腿。銀娃說這山裡羊大半野生,一點也不膻氣。又見還有幾大束野菜,都是你逃到雲貴甫疆之中才嘗到的美味。左右悶著無事,嫌她兩個做不好,特地下床親手做來,與你打牙祭,我也跟著嘗點新。」 顏覥含笑稱謝。過去一摸脈象,竟是好得出奇。 夫妻二人正在溫存體貼,顏覥見妻子使眼色,回頭一看,銀娃口角笑容猶自未斂。猛想起山寨洞中醫傷時所見山女背影好似銀娃,怎地倒是蘭花不見?便問:「蘭花何往?」 話才出口,銀娃臉上忽改了憂容,匆匆跑向外屋看了,一見無人,才進屋來,跑向顏覥面前跪下,口稱:「謝主人活命之恩。」 顏覥喚起一問,才知那老人不但是寨中功臣,還是前寨主藍大山的總角患難之交。大山未死時,除了寨主,就得數他的聲望。自從招了岑高為婿,夫妻二人見大山老病纏身,恐他死後老人權勢太重,不時謀蘖其短。老人卻也知趣,竟然向大山告退,辭去千長職司,把所轄手下山人讓給岑高率領。大山以他多年勞苦功高,給他撥了三頃山田,十名山人代為耕種,使他老夫妻和子女們坐享其成。死前數日,並召集全寨土著,令岑高折箭為誓,以後不得稍有虐待,除有關係要事請他出來相助外,平時也不許岑高夫妻任性役使。 及至岑高嗣位,見他那三頃青棵山田甚是肥沃,按時撒種,一年三熟,坐待收穫,幾可不用什麼人力。心下垂涎,叫藍馬婆和他商量,推說人多,寨中吃的不夠,另拿三頃山田和他相換。老人看出他不是東西,反正自己吃不了那麼多,餘下還是散與大眾,一句話不說,立時應允。岑高偏是貪心不足,見他遇事謙退,好說話,只撥了一頃能耕的尋常山田和兩頃生地與他。青狼寨一帶山地石多土少,生地開闢起來極為費事,又是山陰不見陽光的惡地,名為三頃,還抵不住原來一頃。老人倒未在意,山婆子因子女逐漸長大,每年富餘的糧食正好與山中來往的漢客換些用物牛馬,無端被人奪去,心中自是不甘,卻也沒敢說出。 岑高見老人由他予取予奪,先倒不甚憎嫌,彼此相安。當顏覥來的前一年,山中忽然奇旱。老典的十名山人早還了岑高,三頃山田變成一頃,還得夫妻子女親自耕種。偏遇旱年,所種青棵齊都枯死,以前被岑高奪去的那三頃仍是極好收成。老山婆因那兩頃土石夾雜的廢田生地正當泉源水路,宜於種稻,便帶了一子二女前去開墾。誰知那裡上面是一層浮土,下面全是山石,簡直沒法弄,分明原來並不是預先測定的生地,乃岑高隨便指來欺人的。越想越有氣,口中一路咒駡。並打算把兩頃地全都掘通,好歹也開它二畝三畝出來,種一些山芋麻蛋子之類。掘了幾日,通沒一絲指望。老人再三勸她不要徒勞,老山婆兀自不聽。眼看兩頃地試掘了三分之二。 銀娃年輕氣盛,見乃母不肯住手,又恨著岑高夫妻不講理,才鬧得這樣。心中沒好氣,兩手握著鐵鍬一陣亂掘,起落不停。只見石火四濺,沙礫紛飛。蘭花年紀稍長,性情也較溫和。見老母口罵手揮,淚汗交流;妹子又在那裡一味使性子,氣得瘋了一般。想起暴主勢盛心刁,老父年邁,兄長藍石郎懦弱無能,自己和銀娃雖有點力氣,偏生在青狼寨女人不吃香的土著以內,好生難受,正想過去勸住銀娃。這時因銀娃一發怒,加上她力猛鍬沉,一落下便是一二尺深的洞穴,那一片地面上被她掘得東也是窟窿,西也是坑坎,和馬蜂窩一般,到處都是洞穴。蘭花又走得忙了些,一腳踏虛,陷在銀娃所掘的石穴裡面,腳被拐了一下,又踏在穴底碎石上面,紮得疼痛非凡,倉猝中往上一拔,未拔出,不禁哎呀一聲,坐倒在地。 老山婆母女們聞聲奔過來一看,那穴不大不小,剛夠一腳,下去是個猛勁,因被石旁震裂的棱角所限,略一轉動,便覺奇痛,上來卻難。如將後側面再用鐵鍬將石穴掘大,又恐裂石震傷腿足。費了半天事,蘭花怎麼設法,想將腿腳緩緩拔出,俱不能夠。知道皮肉已被鋒利的石棱刺破,受傷不輕,恐再延下去,更難拔出,只得拼著忍受一點痛楚,命銀娃仍用鐵鍬輕輕旁敲側擊,碎一塊,扳一塊。約有半個時辰,費了無窮氣力,好容易才將四周的穴口逐漸向下開大,蘭花還算沒過分受著傷害。剛剛拔起那只腿腳,因另一隻腳橫坐地上太久,業已酸麻,不由將傷腳往地上一站,覺著被一塊尖石在腳板心紮了一下,其痛徹骨,重又坐倒。搬起一看,除腳勝鱗傷,血污狼藉外,腳心還貼著一塊黑中透紅的碎石,已然紮進肉裡,連忙忍疼拔出。 蘭花正要扔開,老人忽覺那石塊有異尋常,以前年輕時似在哪裡見過。忙要向手中一看,乃是一塊比拇指略大的生山金,心中怦的一跳。算計穴中還有,跟著將身伏倒,伸手下穴一撈,抓出一把來看,見沙石夾雜中,果有不少碎金塊在內。不由心中大喜,悄和二女說了,再和銀娃用鐵鍬將穴掘大了些。仔細一看,離地面一尺五六寸以下,竟然發現了金層。老人夫妻以前常和漢人來往,知道這東西雖然饑不可食,寒不可衣,在山中毫無用處,漢人卻拿它當寶貝。只要有,無論什麼東西,都能用這個掉換。只要有一斤半斤的,不論是零塊,是沙子,都可以換上一大堆極好的吃用穿戴,真比藥材皮革糧食之類要強得多。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 老人惟恐被岑高夫妻知道,又來奪去,就著原穴一口氣直掘下去。先還分辨,看准是金塊才要。掘到黃昏,也不暇再問是金塊是沙石,掘起來就用大筐盛起,上面鋪上沙土,往屋裡運。無奈所居在寨內崖壁之上,回家須得經過寨門,難於隱秘。山金這類東西不比煤炭,只一發掘出來就一大堆,多半與沙石夾雜,成塊的極少,須要運將回去,細加選擇。掘時極費心力,運也不是三兩次可以運了;第一天母女幾個運回了十來筐,人有問起,尚可推說是些石沙,修理居室。第二天再運,人都知老人所居崖洞,雖比別的山人要大得多,但是穴居的人上不怕滲漏,下不畏缺陷,如有坍塌,只有由內往外運沙石的,即使要用沙石堆砌什麼火池爐灶之類,也用不了許多,未免起了疑心。有兩個岑高手底下的心腹爪牙便去稟告。 岑高未入贅前,專給漢客做通事,時常經手賣賣黃金,雖非個中行家,卻也能猜出幾分。原打算治他全家私行盜掘公地之罪。乃至一查看,乃是前數年用壓力硬換給他的生地,掘處正當中心,沒有超出一點界限,人所共知,原是他家個人私有。前次強換,已聞有多人不服,再要強壓,知道說不過去。留待徐計,又恐金子被他掘完。想了想,暗派兩名心腹去和老人商量,仍用他原地二頃換回,已掘得的決不要他獻出。 老人笑了笑道:「當初原不是我們要換。這掘到的都在屋角堆存,還未及選擇出來,我們也不知究竟能得多少。我有一子二女,只要寨主肯念老人情面,時常照應,有這三頃好地,已經夠吃用的了,也用不了許多金子。既承寨主好意,不肯追回,這樣吧;請回去上複寨主,說我願得原地,並非為了出產,只緣是當初老寨主好意,不忍割捨。如今能換回兩頃,甚感大德。除自請金穴換回原田外,並願將這山金獻出一半。請二位不要都走,留一人在此看守,以表我沒有私藏起來。另一人一面去給寨主回信,一面教我那老婆婆帶著女兒們回來,我將這堆夾有沙石的山金子分成兩起,任憑寨主挑選,立時兩下交割。二位我也另有一份謝禮如何?」 說時,蘭花姊妹正挑了一筐夾金沙石回來,老人立命倒在堆上,再當著來人分成兩起。銀娃因這一筐成分越少,正要張口,被老人以目示意止住。 來人聞言,自然高興,忙著一人速去依言辦事。一會老山婆回來,得信自然滿臉怨望之容。老人卻是神色自若。來人俱都看在眼裡。岑高因是理虧,萬不想如此容易得手,又愧又喜,忙和藍馬婆親來點收完畢。在堂上當眾說明出於老人自願,照老例雙方交割清楚,並命親信人即日前往開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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