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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巧語震凶蠻 無意施恩靈藥醫病叟(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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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岑高因為黑虎所傷,當眾出醜,雖然當時惜命跪下求饒,後聞黑虎並不是有甚寶物發現,只領了一對貧窮的漢客到來,女的又是一個剛生子的產婦,想起因為這兩個人身受重傷,越想越恨。漸漸疑心黑虎並非寨中傳說的黑王神,以為是漢家豢養熟了的虎,窮途生產,縱它出來需索。依了他的心思,恨不能立刻殺死泄忿,幾次叫藍馬婆召集手下親信人等商議。還算好,藍馬婆小時見過黑虎,力說不可造次。 那親身迎接顏覥夫妻的老人,昔年曾經目睹靈異,也幫同勸阻,說這等辦法,山神必降奇禍,說時,仗著自己是前寨主的至戚,又是幫助他岳父興創基業的功巨,以為岑高不好把他怎樣,便借著這場事把岑高規勸了一場。意思說他如非平日兇暴驕橫,決不致干犯神怒,再要恃強不梭,死亡無日。岑高正在忿怒之中,如何能忍受譏嘲,雖聽愛妻之勸,暫緩些日,等看出破綻再行下手,卻把那老人恨極:命手下爪牙綁起,就在病榻前毒打了一頓,如非藍馬婆擋住,幾乎廢命。 藍馬婆因為乃夫傷重苦痛,對於顏氏夫妻亦有些忿恨,只是心中畏神,無可奈何。等到第三日早起,那兩個與岑高預謀異日殺害顏氏全家的百長坐在寨前石上,正在商談,忽被黑虎聽見,由石後發怒沖出,一死一傷,黑虎兀自不依,踞地怒吼。藍馬婆得信,忙著去尋顏覥打發。不料看錯了人,走至顏妻榻前,被嬰兒在臉上抓了一條口子,越發怒恨,當時未便發作。及見後來顏覥抱著嬰兒騎了虎去,又騎了虎回來,越想越不對:「哪有山神肯被人騎之理?況且那虎多年未見,自從顏覥來到,每日必來寨前一兩次。」 當日更因見顏覥不在場,老虎發怒傷人,不禁為乃夫之言所動,看動作是家主自養的老虎。藍馬婆正在將信將疑,欲下手又不敢之際,顏覥命不該絕,忽被請入內給岑高治病。這一舉恰好是個試金石,因為醫術神奇和應付得法,才有了這暫時誠心善意的款待。穀口建屋,本是初到那天藍馬婆的主意:因為怕神,又怕引鬼入室,不放心外人住在寨內。惟恐日後真是山神的好友,遣之不去,所以才想出這法子,在寨外穀口建上一所竹屋,與他夫妻居住。第三天見顏覥騎虎,起了疑心,已命人停工候信。這時雖然變敵為友,可是他夫妻狡詐多疑,當時留住雖出至誠,仍不喜外人住在寨內,一聽顏覥口氣,正合心意。 高興頭上,不知怎的,強盜也會發善心。想起那老人被打得周身傷重,自己處治稍過,並且藍大山死時又曾囑善待。見顏覥正要起身出去,忽然動念,將藍馬婆喚回,用土語商量。藍馬婆說:「本族山人素來記仇,這老傢伙是老人,素得眾心,既然傷重待死,莫如由他死去,省得將他治好了,異日暗中報仇。」 岑高素來恃強,以為一個衰老之人造得出甚亂子、執意要叫藍馬婆就便陪了顏覥,先去給那老人醫治。岑、藍夫妻情愛甚濃,見他重傷初愈,不便違拗,只得依了。 藍馬婆當下陪了顏覥,帶著手下幾名山人,出了樓門,往寨內走去。剛走到寨牆,便說那老人做錯了事,受責打得甚重,如今不能起床。他夫妻仁慈,為了寨規,當時不能不打,打後又覺不忍,意欲請往醫治,不知可否?顏硯一聽是那接自己的老人,想起來的那一兩天還是好好的,忽然被打甚重,說不定還許為了自己。正打算市恩,接納下幾個岑高的山人,以便平時多個耳目,聞言立即應允。藍馬婆笑道:「尊客能給醫治甚是感謝。不過他們多不愛乾淨,石洞很髒,人不能走進,不比我夫妻樓房乾淨。待我命人將他搭出,在這裡等候,等我們看完屋子回來,再給他醫吧。」 顏覥忙道:「那人年老,精血已衰,既然傷重不能起床,搭將出來著了風,豈不加重痛苦?我在各處行醫,多髒的地方都去過,本來一半為救人,髒點怕什麼?看房何時都可,還是先給他醫治為是。」 藍馬婆並沒把老人生死看重,無非因為丈夫再三說給他醫,不便不允。因知眾人住處污穢異常,恐顏覥不快,才這般說法。既是顏覥願去,便也樂得省事。 等到藍馬婆引了顏覥順內層寨牆臺階下一拐,轉向崖壁棧道上去,忽然想起那老人挨打正是為了顏覥,難保不心中記恨,向他訴苦。況且他的住處極髒,自己從未涉足,不願一同進去,然而已將走到,又說不上不算來。正在盤算進去與否,業已到了老人住的穴門以外。藍馬婆素常私心最重,以為穴中不定怎麼污穢,實不願進去聞那股子臭味。至於怕老人泄機,此刻倒另有寬解。暗忖:「現在我夫妻對於顏覥甚是敬禮,老人如說出什麼話,他也未必相信。即便他有些不快,只是再待他好些,也就挽回他的心來了。何況還有提藥箱的親信人跟著,老人不說便罷,說了,過去這一時,再要他的老命。」 於是故意問顏覥要不要自己入內相助。顏覥說是無須,只命人通知他一聲,取些山泉備用足矣。藍馬婆還沒命人通知,老人婆正從穴中出來取東西,紅著兩眼,見了藍馬婆,照例跪倒行禮。從去的山人說了來意,山婆子自然歡喜感激。藍馬婆推說裡面地方不大,只命那提藥箱的人隨了進去,自己和餘人都在外等候,並請顏覥醫完速出。 顏覥見洞穴外果然用具堆積甚是零亂,以為裡面也和昨日樓上所見山人洞穴一樣狹小污穢。及至隨了山婆子走進去一看,穴中乃是一明五暗的石室,除進口明問較小外,餘下五間都不大小。像是一個天然的石洞,用竹籬間隔而成。裡面品字形三間,點著火炬和油蠟,照得甚亮。更是淨無纖塵,除有些油煙與松柴混合的臭味外,並不污穢,什物榻幾也都井然有序,左首最末一間,才是老人臥室,顏覥微聞呻吟悲泣之聲。山婆子早搶先揭開門上掛的皮簾,搶步進去,說了兩句,才行走出。內簾啟處,忽見一個山女的影子從後簾縫裡閃過,看去背影衣著甚是眼熟。及至到了室內,只見老人一人,遍身傷痕,瘦骨支離,赤身臥在竹榻之上。不見那山女蹤跡。靠牆那一邊卻有一個小洞,約有二尺方圓。估量裡面還有一間洞穴,山女必從此中隱去。這般避人,不知是何緣故? 等顏覥走到榻前一看,老人傷勢雖重,可是有的地方已然結了疤。傷處有一小半敷著藥膏,細一辨認,那藥竟是自己秘制的萬應白玉膏。心中一驚,猛想起那山女背影頗似在自己房中服役的銀娃。愛妻昨晚曾有幫她小忙之言,因為累了一整天,上床到頭便睡,沒有細問。這藥專治跌打損傷,蛇毒獸咬,自己藥箱中藏有兩大瓶。餘外還裝有一小瓶放在愛妻懷中,原為臨時取用方便。看起來銀娃必是老人的親人,見他受傷,向妻子討藥,只給了這一小瓶,受傷之處大多,不敷應用,所以沒有擦遍。自己是老人接來,又為自己受此重傷,越該盡心醫治才對。因有藍馬婆的人隨在身側,顏覥不便詢問。先診了診脈,知他內傷也不在輕,幸而年紀雖邁,體質尚好,還不大妨事。便命取來山泉,用棉花連舊擦的藥一起洗去。洗到腐肉上,老人負痛,不禁呻吟。顏覥道:「你如想好得快,這些腐肉還要用刀削去呢。怕痛不妨,我洗完,給你上點藥,立時就可不痛了。」 這一句無心之言,卻給日後種下禍根,幾乎一家大小俱遭毒手。此是後話不提。 那老人也是有一肚子話想說,不便出口。顏覥昨晚入樓醫治岑高,原已得信,深知他醫藥靈效。便說:「我哼是無心,巴不得早日痊癒,情願多忍一會疼,恩人只管下手割治無妨。」 說完,又看了那提藥箱的山人一眼。顏覥會意,答道:「你內裡也還須服藥呢。我先給你上好止痛藥,再治吧。」 說著,洗淨他傷處,先上了定神止痛的藥粉。稍停了停,等藥性隨血水浸到肉裡,才用刀挨次去起那腐爛之處。萬下去,老人一絲也不覺疼痛,心中感極,不住口地誇讚。顏覥將他腐肉修盡,上好生肌化毒的藥粉和那萬應白玉膏。又給他配了一副湯藥,吩咐熬來吃了。安睡一日夜,明早再來看一遍,便可逐漸痊可。老人夫妻自是感激異常。老人不便起身,由老山婆跪下叩頭,千恩萬謝地恭送出來,又向藍馬婆叩頭稱謝。 藍馬婆在洞外早等得不耐煩了,正眼也沒看她,徑直含笑舉手,揖客同行。那一段棧道甚窄不能並肩。顏覥在前,回頭謙謝之際,見那老山婆正對藍馬婆身後戟指怒視,咬牙咧嘴,神態甚是醜戾兇惡。只一瞥,便縮入崖洞之中。顏覥知他夫妻對人忌刻太甚,眾叛親離,早晚必有發作不可收拾的那一天,不禁起了一點戒心。又想起自己是在此做客,平日還可用醫道來和他們接納。況又有神虎為助,山人素畏神鬼,即使叛了岑高,也不致危及自己。再說眼前實沒安身之處。念頭略轉了轉,也就罷了。 顏覥當下隨了藍馬婆等順棧道出了寨牆,先命一人將藥箱送回房中,交與顏妻,然後一同往寨中走去。剛出寨門,忽見一個短髮披肩,腰圍麻裙,赤足赤身的小孩跑來。跟著一個年老山婆,手中抱定一個年約兩三歲的女孩,跑得氣喘吁吁,口裡說不出話,兩手向著藍馬婆等連搖,意思是想眾山人代她截住。那男孩生相甚是粗野,跑起來一隻右手背向身後,看去不過七八歲,腳底下卻是飛快,晃眼工夫,便離眾人不遠。藍馬婆剛伸出雙手,用漢語叫了一聲:「乖娃。」 想要去按,那孩子把頭一低,再往前一躥,竟從她肋下穿出,飛也似直向顏覥奔去。顏覥以為孩童淘氣,沒防到他這點年紀會下毒手,見來勢太猛,方要讓他過去,以免撞上。那男孩一聲不出,倏地對準顏覥,將背後藏著的那只手一揚,一連氣便是三枝連珠小箭,由弩筒內射出。幸而顏覥武功也曾得過高明傳授,一見日光之下有三點星光先後射到,忙將身微偏,一伸右手,先將頭一枝齊箭杆抓住。更不怠慢,就用那箭一撥一挑,餘下兩枝也會都失了準頭,往斜刺裡打落在地。 這時眾山人俱都大驚,齊聲鼓噪喝止。那孩子身後還插有一把小腰刀,正要拔出前砍。藍馬婆著了大急,早跑上去攔腰一把將他抱住,劈手奪過弩筒,扔向遠處。後面老山婆也抱了女孩趕到,一同下手,才將他制住。那孩子已急得暴跳如雷,怒駡道:「該死的漢狗,竟敢勾引黑王神害我阿爸麼?」 急得藍馬婆一面用手捂緊他嘴,一面喝問帶他的那個老山婆:「好端端出去,這些話哪裡聽了來的?」 老山婆便說了經過。 原來那孩子先並不知岑高受傷和來人底細,顏覥初來時,他還隨同眾人前去迎接。今日隨了老山婆,往寨外閒遊,用了一張小弓射蟲蟻玩,遇見昨日因背後述說害人險謀,被黑虎抓斷了一隻臂膀的百長。他因為遷怒顏覥,心中痛恨,聽說顏覥昨晚入內用法術請來神水,將岑高那麼重的傷當時治癒,這一來愈發奈何仇人不得,越想越氣。又恨岑高夫妻沒有情分,一轉臉便把仇人當做恩人,不問他的閑賬。一見岑高之子豬兒到來,知他年紀雖小,頗有一把子蠻力。尤其素得父母鍾愛,平日任意欺淩全寨小孩子,硬搶強奪,兇橫已極。稍一犯了脾氣,不論對方是大人小孩,動手就打,舉刀就劈,並且還射得一手好連珠箭。如將他說動,讓他出其不意射死顏覥,岑高夫妻見來客已死,自己愛子所做,莫不成還殺了與他抵命?豈不把仇報了?當下百長把岑高受傷之事,添枝帶葉加上一大套,硬說那虎是顏覥引來,日後還要咬死他全家。現在他父傷重待死,這兩日未讓他進去看望,所以他遠不知道底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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