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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深宵促膝話前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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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覥汲水的瓦罐,業在遇虎時跌成粉碎。幸而他是走方郎中,又久慣山行野宿,飲食用具都帶得有,藥箱中藥也大半現成。安置好產婦嬰兒,跑回原處,將藥箱、用具取來。拿了路上煮飯的小鍋,朝洞外伏虎長揖道:「內人剛剛生產,不能行動。在下去汲水煎藥,與她弄些吃的。荒山野地,難保不有蛇獸之類盤伏,還望虎神代我守護些時,為我顏氏留一點骨血,感恩不盡。」 那黑虎竟似懂得人言,把頭點了一下。顏覥大喜,連忙跑向有水源處,汲了一小鍋水回洞,放在火上。先將乾糧掰碎,熬成粥糊,端去與產婦吃了個飽,自己也將剩餘的吃了。然後跑出去取水煮藥。產婦雖然受了驚嚇,脈象還算良好,吃一兩副產後照例的藥,便保無事。 等到顏覥把藥配好,下在鍋裡。才想起嬰兒僅在落生時哭了兩聲,這半日工夫忙昏了頭,也沒聽見啼哭。忙又跑向產婦身旁,俯身朝她手腕裡臥著的嬰兒去看。那嬰兒是個男孩,身軀健碩,兩隻眼睛又黑又亮,悄沒聲躺在娘懷裡,攥著兩個白胖溜圓的小拳頭,正在舞弄呢。知道結實,心中略喜。 一會把藥煮好,遞與產婦服了。溫語低問:「人覺怎樣?」 顏妻說:「除頭暈身軟,肚子發空,下部疼痛如割,是頭胎初生應有的一些景象外,倒還不覺什麼。」 顏覥囑她安臥靜養,不要說話勞神。又去取了一鍋水來,放在火上備用。然後坐在草席上邊,望著那火出神。暗忖:「目前虎口餘生,雖然得逃性命,但是地處萬山之中,距離墟集都不下六七十裡。轉眼日落黃昏,休說山窟陰寒,非產婦嬰兒所宜;便是食糧,帶得也不多,怎能多延時日?就算明早能用衣席裹起產婦母子,拼命掙扎,趕到有人家的去處,怎奈空囊如洗,又要照看妻子,不能孤身串寨行醫,也是莫可如何。」 顏覥正在心中煩急,打不出主意,忽聽虎爪抓壁之聲。一抬頭,正是那只黑虎,身未進洞,只把一只有前爪伸了進來,朝壁間亂抓,出洞一看,那虎見顏覥走出,倏地輕嘯一聲,翻轉身來,肚腹朝天,揚起兩隻前爪,不住招搖。顏覥知有原故,定睛一看,虎肚臍上長著一個火疔,中心業已潰爛,四外紅腫,墳起寸許高下。右爪心有一豆大黑點,也腫得亮晶晶的。這才恍然大悟,那虎追逐了半日,竟是為了求醫。顏覥外科醫道原得過秘傳,知那疔瘡好治,虎爪中毒甚重,治時難免奇痛。意欲先得那虎信任,以免惹出意外。便對那虎道:「虎神有病,要我治麼?這個不難。只是你爪上中了毒刺,須要你能忍痛才敢治呢。」 那虎點了點頭。 顏覥便悄悄進洞,取出藥箱,拿了應用東西和藥。先用銀針挑破虎肚臍中瘡口,兩個大拇指由輕而重,將膿血擠空。用布條蘸了些水,給它拭淨血污,上了藥粉,貼了一張大膏藥。那藥清涼止痛,才一貼上,那虎便將尾連搖,意似忻喜。顏覥等過了一會,才過去坐在虎旁,將虎的小腿放在膝上。剛用手指往傷處一按,那虎便有負痛之狀。顏覥隨用小刀圍著黑點一劃,見虎咬牙閉口,目中含淚,知它痛苦己極。更不怠慢,覷准退路,拿起一把鑷子,等一刀順劃處斜刺下去,緊接著鑷子早鉗著那有黑點處往起一揭。用刀一抬膝蓋,甩開虎腿,就勢兩腿一繃勁,腳在地下一點,倒縱出去丈許遠近。這一下只疼得那虎連聲悲嘯,滿地不住打滾。路旁半抱的松樹,被它一爪抓上去,立時便倒折下來,走石飛沙,驚風四起,聲勢甚是駭人。 顏覥先還擔心著把它治惱,及見它雖然疼極如狂,卻不往自己身前滾來,知它識得好歹,便站在一旁等候。那虎翻滾了一陣,方行停止。顏覥等它臥倒,才走近前來,照樣貼了藥粉,貼上膏藥。從灰塵中拾起那把攝子一看,鑷出的黑東西非金非石,長有二寸,頗似一枚怪牙。上面滿是倒刺,掛著許多黑膿紫血腐肉,奇腥刺鼻。忙連鑷子一齊扔入山澗之中。正待向虎囑咐,那虎已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塵沙,倏地長尾一豎,一聲低嘯,四爪揚處,騰空而起,直往崖腳岔道之中縱去。夕陽影裡,只見一條黑影,竄山越澗,疾如星飛,眨眼工夫便出現在對面高坡之上,一晃不見。 顏覥起先很盼它回來,因為那虎生得威猛,必為群獸所畏,好仗它護衛,也放心些。誰知等到月上中天,仍是不見回轉。顏覥因久候那虎不歸,漸知絕望。產婦飲食要緊,雖然食糧不多,也不得不給產婦準備。偏生那洞相隔水源約有半裡之遙,惟恐離洞之後,被別的野獸侵入,傷了產婦、嬰兒。萬般無奈,費了好些力氣,搬了幾塊大石,勉強將洞堵住。匆匆跑去,汲了一鍋水。路上漸漸聞得猿啼獸嘯之聲,不時還雜著鬼叫般的梟鳴,夜靜山空,分外顯得淒厲。忙趕回洞,且喜妻子無恙,俱已熟睡。 顏覥又出洞添拾了些山柴。加些石頭,把洞口封密,覺得野獸無法走進去才罷。等把乾糧下在水內煮成稀的粥羹,經過一日夜的艱危困苦,驚憂勞頓,人已累得不成樣子。見產婦母子未醒,便不去驚動。將粥靠在火旁,手足一伸,喘了一口氣,便仰身躺在地上。山中氣候雖是晝熱夜寒,幸而那洞在向陽一面,面積不大,再一生火,暖和異常,赤身躺在地上都不覺冷。連按產婦母子的脈,均甚良好。只是糧食無法覓取而已。 顏覥躺在地上,身逢絕境,滿腹俱是冤憤悲苦。今日九死一生,勉強度過,明日又當如何?左思右想,無計可施,哪裡還睡得著。煩憂了一陣,又想起日間那只黑虎,看去頗似通靈,畜生終是畜生,不懂得什麼情義,剛把瘡傷治好,便跑沒了影子。它先不將刀箭抓落,或許明日還可打點路過的野獸充饑。匆忙中逃了幾十裡山路,也不知被它甩落何方,其勢更不能前去尋找。僅剩愛妻的一把小佩刀,濟得甚事?悔不該來時自恃武勇,不信人言。又因囊中空乏,急於到達地頭,貪圖近路,抄行這種沒人經過的荒山野徑,以致愛妻流產,鬧得萬分狼狽。為今之計,除了盼明日午前萬一能有趕墟山人經過,求救而外,只有拼著死中求活,舍了行囊用具,背了妻兒冒險上路,免得坐以待斃了。 這時已當深夜。顏覥正在情急呼天,欲哭無淚之際,忽聞虎嘯之聲遠遠傳來。嘯聲住處,鄰近一帶許多獸嗥猿啼之聲全都停歇。接著一陣山風吹過,又聽遠遠有人語喧嘩之聲,隨風吹到。側耳一聽,卻又寂然。明知荒山深夜之中哪能有此,必是神散心昏結成的幻想,說不定還許是山魈木客之類故弄玄虛呢。想到這裡,益發懸心吊膽,手握那柄斷臍帶的小刀,瞪眼望著洞口,以防不測。 過沒多時,果聽洞外有了響動,益發情虛害怕。方在失驚,便聽洞口上層一塊栲栳大的山石被外面東西抓落。緊跟著又是拳頭大小兩團碧熒熒的鬼眼電一般射進洞來。洞火漸熄,月光又照不進來,越顯兇焰可畏。心想:「絕境之中,偏來鬼魅,夫妻父子定同歸於盡了。」 反正難免於死,末後把心一橫,也不再害怕,索性定睛注視,看看到底是什麼怪物。暗中連用全身之力,表面裝作鎮靜,等怪物進來時,照準要害拼命刺它一刀。成功固好,不成功,只好算是命該如此。便和那雙怪眼相持有半個時辰,俱無動靜。忽又聽風送人語喧嘩之聲,由遠而近,那雙怪眼又來晃了一下。 這次顏覥因嬰兒落地至今,未聽再啼;連那產婦也是吃了一頓落生食以後,只是一味酣眠,不言不動,與常理有異。連按幾次脈象,卻是上好的,越想越覺稀奇。趁著怪眼退去,忙踅近產婦身前審視。這地方恰當洞口的斜側面,剛巧怪眼又來窺探。退時,一眼看到怪眼四圍烏茸茸的一團,月光照在上面又黑又亮,微聞鼻息咻咻之聲,不禁心裡一動:「日裡見那只黑虎也是一雙藍睛,莫不是它去而複轉?」 輕悄悄走近洞口,還不敢就從上面去望,先就下面石縫中往外一看,果然是那只黑虎,心中大喜。同時人聲喧嘩也越來越近,分明就在日裡遇虎奔逃的那一帶山徑之間,只是被側面崖角遮住,看它不見。有了這只黑虎,雖然膽子一壯,畢竟這般深夜,怎會有人結隊山行?那喧嘩之聲來得太怪,不得不加慎重,還不敢遽然出洞與虎相見。欲待等那喧嘩之聲走過,看看來的是人是怪,再打主意出去。 顏覥正在驚疑,忽見左側林薄中火光明滅,閃爍不定,好似有多人持著火炬在林中穿行。同時人語微聞,與林木搖風之聲相為應和,已離洞口不過二十多丈遠近。方料來人是漢人與山人合組而成,往深山中採辦珍貴皮革的獵隊,方在替黑虎憂急時,那黑虎忽然長嘯了一聲,兩隻前爪起處,堵洞的石塊全被抓落,拋向一旁。接著,又聽多人歡呼之聲。顏覥剛一怔神,那夥人已到了洞前,朝著黑虎伏地跪拜。定睛一看,約有百十多個,俱是山中常住的半熟山人,各持火把刀矛弓箭,有的頭上頂著竹簏。那黑虎又輕吼一聲,眾山人才行立起。黑虎也緩步走入山人隊裡,用口銜著一個老人,扯了一下,回身便走。老人跟著黑虎來到洞裡,一眼看見顏覥,慌忙下拜,口中說道:「原來你家就是黑王神的朋友麼?今晚差點沒把我們嚇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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