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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千里走蠻荒 撒凶頑三峽擒巨寇(2)


  張鴻聞言,兩道劍眉一豎,正要發話,呂偉知道船夫膽小,明說不行,忙用眼色止住張鴻。喝道:「他是我們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此去尋他相會,誰和他打?」

  船上人因為适才說了幾聲惡道,聞言想起二人獨挽逆舟,飛越江面的本領,怎會不信?不由嚇得屁滾尿流,慌不迭地諾諾連聲,一面開船順流趕路,更番來賠小心。說家中俱有妻兒老小,适才無知發昏,說錯了活,務請不要見怪。見了那位道爺,千萬不要提起,多多美言兩句才好。二人只管分說,決不見怪,船夫仍是不放心,只管不時進艙絮聒。惱得張鴻興起,喝道:「對你說是不會,偏來咕嚕。再麻煩時,我便不饒你。」

  船夫才行嚇退。因二人催快,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船行下流急浪之中,真個似箭脫弦,疾如奔馬。只見兩旁危崖樹石飛也似順船旁倒退下去,迎著半江明月,習習清風,煞是爽快。

  張鴻道:「人怕凶,鬼怕惡,真是不差。以前我見川江船夫勒索舟客,好些惡習,還打過不平,不想出了一個毛賊,就這麼害怕,真也可憐。」

  呂偉道:「他們整年在驚濤駭浪之中,拿性命勞力換飯吃,遇見險灘,一個晦氣,身家全喪,怎不想多賺客人幾個?如今又是世亂官貪,年景不好,正不知怎樣過日子呢。你只見他們畏盜如虎,倒底他明知有盜,還敢載客往來,不過多加小心罷了。還沒見他們遇見貪官時,畏官吏更有甚於畏盜呢。惡道所劫官船,不知是好是壞,我們到了那裡,不可莽撞。那官如是個貪的,索性讓惡道殺了他,再殺惡道,以便一舉而除雙害。不除了惡道,不過多每隔三五日喪些人命財物,有時還可傷財不傷人,受害者還較少;如是救了一個貪官污吏,走一縣,害一縣,留著個不操戈矛而操印筆的親民大盜,那才是貽禍無窮呢。」

  張鴻點頭稱善。二人又商好下手時步驟。

  下水行舟,不消個把時辰,已達柿子灘。還未靠岸,船夫便來報信,說官船還在,船頭上七個骷髏粉印也未塗去,道爺已走。看神氣,船中的人尚未覺察,道爺少時必來。問將船停靠在哪裡。這時已是半夜,呂偉命將船靠上游一箭之地的一個山窟窿裡,滅了燈光,少時若有響動,不可出聲張望,天明必有好處。船夫子留神二人話語神氣,不似和惡道是舊交,不禁心裡又打起鼓來。不敢再間,只得各人聽天由命,如言辦理。

  呂偉囑咐已畢,便同張鴻不等那船停好,便雙雙飛身一縱,到了岸上。細看了看岸上,只幾戶賣酒食的人家,業已熄燈關門,靜悄悄地不聞聲息。惡道也不如何往。再看官船頭上,躺著幾個船夫。船艙內燈光猶明,側耳聽去,似有咿唔之聲。二人施展飛行絕技,如鳥飛墜,縱落船上。二人就舷板縫中往裡一看,靠窗一張條桌旁坐著一個豐神挺秀的青年,不過三十左右年紀,秉燭觀書,正在吟詠。那邊設著一具茶鐺,茗盤精緻。鐺旁一個垂髻童子,手裡也拿著一本書,已是沉沉睡去。細看那少年,眉目清俊,神采秀逸,並不帶一毫好邪之容,衣飾也樸實無華,不像是個壞人,只是文房用具。茶鐺茗碗卻甚是精美,頗有富貴人家氣派。呂偉暗忖:「這人相貌不惡,如此年少,千里為官,卻也不易。一旦死在惡道手中,豈不冤枉?」

  剛剛有些憐惜,猛一眼看到船榻旁高腳木架上,堆著十幾個上等木箱,外籠布套,看去甚是沉重,分明內中裝著金銀珍寶貴重的物品,落在久走江湖人的眼裡,立時便可看出。再加箱外俱貼有湖北武昌府的封條。」

  艙外官燈又有新任雲南昆明府字樣,料是由湖北武昌交卸下來,轉任雲南昆明。箱中之物定是從任上搜刮來的民脂民膏,無怪惡道將他看中,不肯放過。

  呂偉正在尋思,忽覺張鴻扯了自己一把,便一同飛回岸上。張鴻道:「這明明是個貪官污吏,管他閑賬則甚?樂得假手惡道殺了他,我們再來計較。」

  呂偉道:「這官所帶行李箱筐大多,雖然可疑,看他舉止端詳,眉宇英朗,不似惡人。我們還是摸清了底為是,不要誤殺好人。」

  張鴻道:「大哥的心大慈了。你想天底下有從家裡帶著二十幾箱金銀財寶出來做官的麼?」

  呂偉道:「箱子固然沉重,萬一我們看走了眼呢?反正時已深夜,他這船也沒法開走,我想趁惡道未來以前,進艙去盤問他一回如何?」

  張鴻道:「天已不早,該是惡道來的時候了。這等貪官污吏,見我們忽然進去,必要做張做致,拿出他那官派來,叫人難受。雖說他死在眼前,誰耐煩去看他的鬼臉子?」

  呂偉因張鴻執意不肯,只率罷休。二人便向船旁高崖尋了一個可以避眼的所在坐好,靜等惡道回來發動。

  等了個把時辰,眼看參橫月落,官船上燈火早熄,仍不見惡道回轉。正猜惡道許是先打下記號,明日開船以後,再跟往上流頭下手。忽聽身旁土坡後面虎吼也似有人大喝道:「左近人們,各自挺你們的屍,不許亂動。你老子七首真人毛霸來啦。」

  人隨聲到,早從土坡上縱落一條黑影。二人定睛一看,正是晚來川江中踏波而行的那個惡道。一落地,朝著大船略一端詳,便拔出寶劍,往船上縱去。真是輕如落葉,連一點聲息全無。惡道並不進艙,朝著船頭上睡著的僕人、船夫,一腳一個全踢醒,可憐那些人睡得正香,哪知就裡。內中有一個原是官船中聘的鏢師,被惡道一腳踢傷,疼醒過來。看見一人手持明晃晃的寶劍,認得是黃昏來求附載的道人,知道來意不善。剛喊得一聲:「有賊!」

  要站起來抵敵,被惡道反手一掌,徑直打落江中,逐波而去。

  呂偉見毛霸傷人,對張鴻道:「官縱是個貪官,這一船二十多口,就沒一個好人?」

  一句話把張鴻打動,二人便縱下崖來。船頭上人見素稱本領高強的鏢師還未與人交手,只一照面,便被人打入水中,餘人哪裡還敢抵抗,各自負痛跪在船頭,紛紛哀求饒命。這時中船後艙中還有數人,俱都驚醒。因為船停離岸不遠,有兩個剛從船窗爬出,連滾帶跌逃向岸上。被惡道看見,一聲斷喝,縱向岸上,一把抓住後頸皮,似拎小雞子一般,往船上擲去。然後大喝道:「你們哪個敢動,休想活命!快將狗官連那小鬼崽子捉來,所有箱筐行囊一一搬出,待你老子自己搜檢。」

  說時指定四名船夫連喝:「快去,惹得老子生氣,雞犬不留!」

  那四名船夫一進艙,首先將那少年官用索綁了出來,毛霸戟指喝罵道:「你這狗官,你老子日裡看見你兒子生得有點鬼聰明,好心想收他做個徒弟,留你們一船人的活命,上船搭載,你們一個個俱都瞎了他娘的眼。現在且不殺你,等將你貪囊取出,查間明是怎樣來路,照你害人的罪孽,一樁樁教你好受。」

  那少年官已嚇得渾身抖顫,只見嘴皮亂動,像是求告,又像分辯,只是聲音甚低,聽他不出。毛霸也不去睬他,徑坐在船頭定錨樁上,看船夫們搬取箱筐。一會,二三十口又大又沉的箱筐俱已搬出。

  呂、張二人一見這等情形,早住了步。暗忖:「這惡道行劫頗有條理,倒不像隨便冤枉殺人的神氣。既未再下手妄殺,樂得看明再說。」

  便躲在離船不遠的一株大樹下面,看他如何做作。只見箱筐搬完以後,毛霸喝問:「狗官之子為何不捉出來?」

  那四名船夫戰戰兢兢地答道:「我們到處都已搜遍,不見小少爺蹤影,想是适才害怕,投水死了。」

  那少年官聞言,痛哭起來。毛霸也暴怒道:「你這狗貪官,也不該有這等兒子,死了也好,免得你老子親自動手。哭啥子,還不將鑰匙獻出來麼?」

  那少年官帶哭答道:「這裡頭並無甚金銀珠寶,全是我祖父遺留下並不值錢的東西。你不信,只管打開來看。那鑰匙藏在鄭鏢師身上,已被你打下江中去了。」

  船上人也異口同聲說是實情。毛霸怒喝道:「你說的話老子也信,等我看明瞭,再來慢慢宰你。難道你老子沒有鑰匙,就打不開,還會看走了眼?」

  說罷,照準一隻大箱的鎖皮上就是一劍,立時連銅削去一片。伸手扳起箱蓋一抖,嘩啦啦散了一船。低頭一看,大大小小,粗粗細細,俱是些硯臺與石塊、小刀之類。毛霸接著又連打開了幾隻,箱箱如此。毛霸怒喝道:「你們這些酸人,都有痹好。莫非你刮來的地皮,都換了這些廢物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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