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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千里走蠻荒 撒凶頑三峽擒巨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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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巫峽沿岸除有的地方略有一點船夫子的纖路外,大半俱是陡壁絕巇,危崖峭阪。那極險的去處,便是猿猱也難飛渡。二人因自己沿途耽延,舟行下水相隔已遠;适才惡道踏波,其行甚疾,必有變故。明知這一帶山徑崎嶇危峻,但是志在救人除害,刻不容緩,仗著一身內外功夫均臻絕頂,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徑往下流頭追去。走約有數十裡遠近,行至一處,上面是絕壁參天;無可攀附;三面是江流百丈,灘聲如雷,眩目驚心。僅半中腰上有一條極窄的天生石塊,形如棧道,纖曲盤空,只起頭埂路尚寬。呂偉因是生路,又在夜間,恐行至半途石埂中斷,折回頭來反倒費事;不如攀崖直上,繞道山頂而行,比較穩妥。張鴻性急,說:「看前面石埂甚寬,定是舟人纖路,何必捨近求遠?況且月色極佳,正照其上,即使萬一中斷,再行攀蘿捫葛而上,也不妨事。萬一真個失足,彼此俱都精通水性,難道還怕失事不成?」 呂偉也是一心求速,便依了他。誰想前行不過半裡之遙,剛轉過一處山角,那石埂便窄了起來。漸漸擦壁貼崖,人不能並肩而行。所幸那條石埂繞著峽壁,上下盤旋,還未中斷。呂偉怪張鴻說:「這麼提氣貼壁走路,多麼費勁。上面又陡又突,揚頭仰望,看不到頂,無法攀援。萬一前途路斷,縱不致折回原起腳處,也須退回老遠,才可攀上崖頂。欲速反緩,有多冤枉?」 說著說著,張鴻在前,猛覺腳底一軟,知道有異,欲待後退,呂偉緊隨身後,勢必雙雙一同撞落江中。急中生智,也顧不得細看腳下是什麼東西,兩腿一拳,往前直縱出去,落在石埂之上,腳踏實地。同時呂偉也覺腳底踏在軟處,並非石埂,見張鴻忽然縱起,便跟著縱了過來。二人手挽著手,低頭一看,經行之處石埂中斷了五六尺,月光底下只見灰濛濛的一段東西,嵌在石埂中間,與埂相平,恰好不大不小,接住兩頭。細一看,頗似一大麻布口袋,包著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手腳俱被麻布包住,看不出真形來。 張鴻估量這等荒崖斷徑,定是山魈木客之類的怪物。也沒和呂偉商量,忙取一枝鏢,從呂偉肩後,照準那怪物身上打去。鏢才出手,還未打到,便聽哈哈一笑,那怪物急住江中墜落下去。緊跟著從斷石埂中間沖出一個怪物,碧目閃光,闊口噴血,似蟒非蟒,粗約水桶,長只四五尺,只有前足,身子齊腰中斷,並無尾巴。那鏢正中在怪物前額,好似通未覺察。一聲兒啼般的怪叫,也往江中墜去。不一會,便見下面江濤飛湧,壁立數十丈,聲如雷轟,喧嗚不已。又聽猿聲四起,與之應和。 二人抬頭一看,兩岸崖上,也不知哪裡來的成千累萬的猿猴。有的縱躍崖嶺,歡呼跳蹦,有的攀蘿鉤石,朝著江中長嘯,作出奮身欲跳之勢,意似與江中怪物助威一般。暗忖:「巫峽啼猿甚多,這一路上不見一隻,這時怎的這般多法?」 再看江心,先落下去的怪物已看不見。驚濤駭浪中,只見半段黑東西張著血盆大口,伸出兩隻鳥爪般的前足,不時隱現。二人先當是二怪相爭,這絕壁洪流,存身之處絕險,如果兩敗俱傷還好,要是一勝一敗,勝者縱了上來,怎生應付?便是這麼多猿猴,也惹它不得。二人俱都不敢逗留,略看了看,正要乘它們鬥勢方酣之際,沿埂走去。見江波漸平,雖仍洶湧,已不似初見時那般猛惡,飛濤中隱隱似有一道白光掣動。二人也不去管它,加緊腳步,不時回頭,以防不虞。 剛走出去半裡之遙,二人忽聽兩岸萬猿齊聲歡嗚。江心波濤高出處,一道長虹般的白光飛湧水面。一個矮老頭,一手提著水淋淋的麻袋,一手夾著後落下去的怪物,一出水便往對崖頂上飛去。這時寒光朗朗,照得他鬚眉畢現。那裡忽又現出一個中等身材的紅臉道人,迎了上去,說了聲:「多謝師兄,將它交與我吧。」 聲如洪鐘,響應山峽。兩岸猿猴下拜歡嘯中,道人早從矮叟手裡接過怪物,兩道長虹經天,一閃即逝。二人闖蕩江湖已有半生,從未見過這般奇景。身在隔岸,無法飛渡,仙人咫尺,無緣一面,好生可惜不置。怪物就擒,仙蹤已遝,兩岸猿群也已分散,二人便往下流頭趕去。見前路漸寬,不時發現朽索斷埂,這條石埂果是當年天然纖路。想因年久崩削,越來越窄,又出了怪物,漸漸便荒廢了。 二人走不多遠,忽見下流頭有幾隻大小船隻,船頭俱有多人,篙撐櫓搖,奮力逆流沖波而上。浪猛流急,看出甚艱,互相交頭接耳,手忙腳亂。船艙中客人更不時探首艙外,詢問催促,狀甚惶速。川峽中水勢猛激,險灘到處都是,上下行舟,大半都是早行夜宿,似這樣黑夜行舟,極為少見。看船人來路,條條俱是正經商船,猜知下流頭必出了事故。二人正想高聲詢問,忽又有一隻輕載的船撐來,近前一看,正是自己所雇的那只木船,二人便喚停船。偏生那一段水勢太急,船夫略一緩手,便被浪打下去老遠,無法拋纖。張鴻喝問:「叫你們順流而行,為何往回路走?」 船夫子聞言,不敢高聲答話,只把手連擺。呂偉見那船直往後退,船夫子個個累得氣喘汗流,知道這般喝問,必定不敢回答,便從岸上往水邊縱去。一落地,便喊船上人將纖繩放了過來。船夫子不知二人姓名來歷,說水力太大,兩個人絕拉不住纖,還在遲疑不肯。惱得張鴻性起,兩足一點勁,平空橫飛十數丈,直往船頭上縱去。落地捧起那一大圈重逾百斤的纖,喊聲:「大哥接住。」 便似長虹一般,往岸上拋來,呂偉接住,兩手交替著一收,那船沖波橫渡,驚濤怒卷,船側的浪都激起丈許高下。幸是川江船夫舵把得好,沒有翻沉。等船攏岸,船上人已嚇得目瞪口呆,向二人跪下,直喊菩薩。 呂偉問船人,何故半夜回舟,不在下流停靠。船老大道:「下流頭出了截江大盜了。二位尊客沒見那些船都連夜往前趕麼?」 張鴻問:「大盜今在何處?可是一個穿紅八卦衣的道人?」 船老大驚道:「正是那紅衣賊道。近半年來,原本川江生意清淡,行旅甚少。自從前月出了那個賊,他能踏住木板,飛渡長江,晃眼工夫就是幾十裡水路。也不帶夥伴,就憑著他一個人,在這川峽江中上下流截殺行舟過客。無論是哪路的船遇上他,便算晦氣。但只一樣。每次打搶,搶一不搶二。他必先在下流頭船多的地方,擇肥去瘦挑上一隻。那般只要被他挑中,就沒有活路。有時候借附載為名,有時是在山崖上趕,直等船行到了上流灘多浪急之處,才行下手。船上人如容他附載,雖然被他搶去財物,還不致傷害人命;如若看出他不是好貨,不允附載,下手時定殺個雞犬不留。風聲傳播,漸漸知道的人多了。 那看出他行徑的客人,有的仗春帶有保鏢能手,和他動武,自然死得更快;有的膽小,一見不對,自然回船頭想逃,任你船行多遠,決逃不脫;如以為往下游好逃得快,更是錯了主意。近日川江中船夫子差不多都知道他的脾氣,又知他腳踏木板,並非什麼法術,只能往下流走,不能沖波上行,所以遇見他時,便和客人說明,自認晦氣,裝作不知道。等他要來附載,便恭恭敬敬請上船去,好好款待。雖說不能免禍,他也有個面子,看你款待得好,有時竟只取一半,人卻不殺。這樣過了十來天,有一次不知怎的,竟劫了兩隻船,這一來,船夫子益發害怕。因為顧著衣食,恐斷了生計,不到事急臨頭,誰肯向客人說起?只得大家商量好,除了那被惡道相中的船,照例不敢離開,得裝作沒事人一般,迎合他的意思,任憑處置,以求一命外,別的船隻他沒打記號,便連夜往上流開行,須過了前面燕兒灘,方算是出險。 「今日傍晚黃昏時,我們不敢在他時常出現的羊角壩停靠,特意把船停在柿子堆。一共是三隻白木船,五隻紅船。大家原都是同行熟人,正在飯後談閑天,說起近來峽中船不好走,大半都是回家的空載,沒有生意。不想他忽然走來,挨船細看了看。想是看出沒有帶得銀子多的,不曾看中了意。眼看他要回身走去,偏巧下流頭來了一隻官船,也不曉是哪裡上任的知府。那船夫子又是漢陽幫中新出道的毛頭,不知道厲害,他上船附載,不但不允,反轟他下來。待不一會,便見船頭上有粉漏子印的七個骷髏,那就是他打的記號。我們知那船今晚不走,惡道定是就地下手。因那年輕船夫不懂事,自己闖了禍,還見人就打招呼,說長問短,我們怕淌他的渾水,大犯不上,假說乘風還趕一站上水,都開了上來。所說都是實情,二位尊客不信,等船開到前面,一問便知。」 呂偉道:「哪個不信?你與我仍將船往下流頭柿子堆開去,如在那官船出事以前趕到,加你五兩銀子。」 船夫了遲疑道:「二位客人想和那惡道打麼?聽他們說,有本領的人也不是沒和他交過手,因他不但武藝高強,一口寶劍使出來,周身都是電光圍繞,更發得好幾樣厲害暗器,凡想除他的,從無一人活著回去。哪個不想銀子?我們先時見了他不開船,裝作不知。二位尊客走了,我們偷偷報了信,只要不被他看出,勝敗或者與我們不相干,這去而複轉,就不惹他,也明明是瞧他不起,肯放過麼?其實出了事,我們推說是路遇客人強逼著連夜開來的,還可以脫身。二位尊客如若打他不過,卻是苦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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