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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彩霧籠沙洲群醜彌天喧蠱語 流光照川峽輕舟兩岸渡猿聲(4)


  二女仍是哀求收容,堅執不起。石明珠道:「我等俱有師長,正在奉命下山積修外功之際,怎能妄自收徒?如向師長門下引見,又不敢冒昧請求。聞得南疆百十種土人,養蠱之人甚多,一有不合,便用以害人。土人任性,大抵無知,不教而誅,固是有傷天和;一一曉諭,非特難服其心,而且費時費事。惟有因勢利導,使有一二人為其主宰,訂立規章,監製惡行,以期一勞永逸,混絕禍患,乃為上策。适才見你二人資質心地均屬不惡,我已再四熟思,意欲令你姊妹繼汝師娘,為南疆百蠱掌教之主,仍用你法鋤強扶弱,去惡濟人,使養蠱之人有所歸屬,不敢胡作非為,多行惡事。好在你師娘和眾同黨已伏天誅,未必有人強似你們。只要好自修為,我等當從旁隨時相助,料無妨礙。你們之意如何?」

  二女聞言,驚喜交集道:「諸位仙姑不肯收錄,弟子等自知愚昧,想是無此仙緣,何敢再三瑣讀。只是弟子等平日因不肯多殺生靈,雖得師娘真傳,同門中煉蠱之人勝過弟子等的有四五個。除已死的天蠶童子等外,內中還有一個最厲害的,名叫火蜈蚣龍駒子,因奉師娘之命,領了七個道法高強的同門,用師娘新煉成的鐵翅蜈蚣神蠱和四十九條天蠶蠱,前往竹龍山桐鳳嶺,去尋無名釣叟的晦氣,一則為報師娘當年在八角沖牛眼壩一劍之仇,二則除卻這裡的救兵。也是無名釣叟合該有難,偏在這兩日煉就嬰兒,神游三島,一些未有準備。

  龍駒子等一到,使用蠱將他困住。雖仗他幾個門下弟子拼命支持,也非對手。弟子等來時,他師徒雖還未死,卻也危急萬分。師娘等一死,他已煉到心靈相通地步,自知不敵,不問已否將無名釣叟師徒害死,必然逃去。因弟子等是起禍根苗,日後定要前來報仇加害。死不足惜,如被此人奪了掌教,他比師娘為人還要狠毒上十倍,那時真貽禍無窮了。」

  呂靈姑接口道:「你說那個龍駒子,可是一個頭大頸胖,面赤如火,發似朱砂,身背黑竹筒的矮子麼?」

  榴花道:「正是此人,仙姑怎得相遇?」

  靈姑微笑道:「不但他一個,他還帶有五高兩矮,身背竹簍,手執火焰長叉,形容醜怪的七個赤足土著同黨,俱都死在我火靈針下了。」

  紀異忙搶問道:「照此說來,你定是從桐鳳嶺來的了,但不知無名仙師可被惡蠱所傷了麼?」

  靈姑道:「我們如不打桐鳳嶺來,還不知你們在此有難呢。其實那無名釣叟也並非真敵妖孽不過,也非不知趨避,只因當嬰兒煉成之時,數中該有此一劫。如真個事前毫無準備,不等我們去到,他師徒已早膏惡蠱饞吻了。如今八惡伏誅,他師徒俱都脫難無傷。玉花姊妹繼為教主,決無人敢為難,多慮則甚?」

  石明珠又道:「來日甚長,事固難料,只是我們還可為你二人佈置好了再去,目前實無他慮。」

  說罷,便命玉花姊妹近前、指示機宜,吩咐急速回至天蠶仙娘巢穴,如法施為。等到佈置已定,召集百人之後,再去暗中相助。玉花姊妹聞言大喜,感激自不必說。忙在地下朝上叩了幾個頭,匆匆起身而去。

  玉花姊妹領命走後,縹緲兒石明珠和呂靈姑因為要暗助玉花姊妹為百蠱之長,使得養蠱的山人有統率規條,以免恣意妄為,橫行無忌,須得留住幾日。大家說起來,又都有些師門淵源,雖是初見,頗為投契。真真與南綺有隙,並未形於顏色。故此談笑甚歡。紀光祖孫又去備辦了極豐盛的酒食,出來款待。這時又當圓月初上之際,碧空雲淨,湖水波澄,比起前昨兩晚月色還要皎潔清明。眾人圍坐在湖岸磐石旁邊,對月飛筋,越說越高興。南綺又是喜事好問,大家談來談去,漸漸談到呂靈姑的身世。才知她也是一個先朝逸民之女,老父身遭仇家慘害,身負戴天之仇,尚未得報。如今剛剛學成仙術,此番回山覆命,便要去報父仇。眾人聽到她那淒苦慘但的經歷,俱都忿慨不置。

  原來呂靈姑的父親名叫呂偉,四川華陽人。自幼好武,內外功夫俱臻絕頂,尤其是打得一手好鏢和家傳的白猿劍法。當明末之際,真稱得起威震江湖,天下無敵。因他生就虎臂熊腰,紫面秀眉,專好行俠仗義,賑恤孤窮,不畏強暴,故此人送外號「紫面俠」。當時敘府有一張鴻,也是武藝高強,豪俠正直,與他齊名,江湖上又稱他二人為四川雙俠。張、呂二人中年以後,因為彼此傾慕,情感投契,便結為異姓兄弟。

  當明亡前數年,官府暴征,稅課繁重,豪紳惡吏互相勾結為好,民不聊生。二人屢次路見不平,在川西南一帶連殺了好些貪官污吏、惡霸土豪,事情越鬧越大。自知都存身不住,回轉自己縣內,定要貽禍家小。雙雙避出川東,準備過上幾年,事情平息了些,再行回來。先間關到了重慶,再雇上一隻木船,由巫峽溯江而下,到了漢陽,再打主意。誰想船行到了灩澦堆,那裡有好些險灘,照例要請客人趕一截旱路,以免危險。依了張鴻,自己既是精通水性,天氣又好,又是下水大船,可不必上去。呂偉卻因連日在船上思念愛女靈姑,心中煩悶;再加舟中酒已飲罄,前面不遠竹場壩有一著名賣酒人家,以前曾經過,欲待借著起早,繞路買它一醉,順便帶些好酒回船同飲。張鴻也是好酒的人,便依了他。

  這時已當三月春暮,沿江兩岸景物原本雄秀,再加上到處都是雜花亂開,紅紫芳菲,越顯得雄秀之中又添了幾分奇麗。二人又是捷如猿猱,力逾虎豹,無險可畏。一時走高了興,索性吩咐船夫子只管放船前行,無須等候,等興盡時自會趕上前去。二人除思家外別無甚事,船縱去遠,也不愁趕它不上,只管賞景閒遊,沿途流連。等到尋著那個酒家,已是日暮猿啼,東山月上了。仗著那開酒店的向么毛是個熟人,叩門進去。二人素常慷慨好施,義聲遠播,認得與不認得人,俱都異聲尊敬。向么毛見是他兩個,不禁喜逐顏開,接進去,喚出家人店夥,爭先恐後地承應。

  二人道了來意,見店外高崖臨江,月色甚好,便要麼毛將酒菜搬在江邊危石之上,準備對月暢飲。荒山野店雖無什麼佳看,但是那時還是張獻忠之亂以前,蜀中物產殷阜,人民都養有雞豚,種有新鮮菜蔬。么毛一面端整酒飯;一面令伙房蒸隔年存放的肥臘肉釀腸、血豆腐等類,做下酒菜;一面又命家人往菜圃裡去采嫩豌豆,殺肥母雞。忙亂了一陣,將酒菜先端上去。呂、張二人高岸飛筋,豪吟賭酒。下面是江流有聲,月光皎潔,滾滾銀濤一瀉千里。再加上野肴園蔬,無不可口,益發興高采烈,憂慮全忘。迎風賭酒,酒到杯空,不覺飲醉。略吃了些飯食,便命撤去。給了加倍的錢,又買了幾瓶好酒,準備少時帶回船中去喝。因戀著月色波光,江景幽麗,不舍上路。知道山中人起早,吩咐麼毛將酒擱下,自去關門安睡,自己還要多坐一會才走。

  么毛屢受呂偉施與,哪裡肯聽,直說:「想見二位還見不到,今日不知是哪陣風吹來,怎捨得離去。已命屋裡燒水泡山茶,與二位醒酒解渴。情願陪著二位談一整夜。山裡人也好長長見識。」

  呂偉知他雖是鄉民,人卻不討厭,又見其意甚誠,便依了他,命他同坐敘談。么毛知道二人俱都脫略形跡,告聲得罪,便自坐下。呂偉無心中間麼毛:「近來各地盜賊峰起,川江中行旅商船還有往時多麼?」

  麼毛道:「你老人家不提起,我還忘了說呢。自從湖廣山陝到處有了流寇,川江中行旅商船,本就一天少似一天,前些日這裡出了好幾樁怪事呢。」

  張鴻忙問有甚怪事。

  么毛道:「川峽中常年陰霧,極少晴朗。只我這裡是個山缺口,江面又寬,得見天日。上月有一天,太陽正出得大大的,我下崖去網魚,先見下流有兩隻大白木船往上走來,見慣的事,沒有在意。晚來收網回家,忽見那木船又隨波逐浪漂了下來。春潮正漲,水勢正急,沒法將它鉤住。只見船上人七橫八倒,俱已被人殺死,箱櫃全都劈開。那船一會工夫便被浪催著,往下流漂去,知是江船遇見水寇。正要回去,忽又見上流頭有一個兇神惡煞般的道人,身披八卦,一手持劍,一手拿著一片槳,也沒坐船,竟從水波上箭射一般飛來。先以為是妖怪,等到晃眼過去,才看出那道人腳下踏兩片木跳板,身上還有血跡。

  幸虧我網魚的地方有個崖窟窿,沒被他看見,心裡嚇得直跳。由此每隔幾天,常有死屍船隻從上流漂來。事後必見那道人踏著木板,順流而下。卻未見他踏水往上流去過。我想那必是個有本領的強盜,在下流頭假裝搭載。混上客船,等到船到了上流頭險僻去處,然後將人全都殺死,再踏木隨波往下流去,等候有錢的行舟,再去劫殺。這時已有四五天不見他走過,想必今日傍晚時節定要走過。二位這等英雄,何不將他殺死,也為江中行旅除去一個大害。」

  呂、張二人聞言,甚是忿怒,正要往下盤問,么毛忽然一眼看向上流,低聲疾語道:「上流有點黑影,說不定便是他來了,二位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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