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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揮慧劍心斷七情索 覓沉竹力誅三腳怪(4)


  待了一會,紀異忽覺長女容色驟變,剛想張口問時,先是洞奴口中丁零了一聲,猛從自己手中掙脫,弩箭脫弦一般往洞外飛縱出去。接著便聽長女一聲呼叱,一道光華閃過,往洞外飛去。紀異料是又有變動,連忙拔出寶劍,追出洞去。到了危石之上,並不見二女和洞奴丁零的影子。這時天色正是將明之際,遙望高空微雲淡抹,碧天澄淨,東方幾顆疏星低懸若墜,晨光漸吐,愈顯清幽。只是四外靜蕩蕩的,悄沒一點聲響。因為澗穀深險,兩崖尖石犬牙相錯,高低交覆,上面天光雖已透下,澗腰又有雲氣彌漫,從洞口奇石下望壑底,黑沉沉地不見一物。紀異心中納悶,正在上下左右張望,忽聽壑底隱隱傳上來呼喝之聲,入耳甚是深遠,好似二女口音。他耳目本比常人敏銳得多,算計自己都聽不清晰,上下相隔至少也有數百丈左右。再加下面雲層甚厚,看不出落腳之所,不敢冒昧縱落。伏在石上,朝下面連喊幾聲,未見答應,索性連二女呼聲也都寂然,只剩幽壑回音,嗡嗡不已。

  紀異猛想起:「長女只顧隨了洞奴往壑底去,洞中現放有她師父的法體和許多寶物,那都是拿辛苦性命保持下來的重要東西。洞頂上還有七個小洞可以下人,适才長女雖然放了一團光華上去,並說行法將洞封鎖,不知有用無用。妖人雖負傷中毒逃走,據說尚未死去,萬一逃出,去找兩個妖黨前來偷盜,豈不被他得個現成?」

  想到這裡,靈機一動,拔腳往洞中便跑。到了一看,革囊麻袋等物仍是好好的,心才放下。

  待未半盞茶時,忽聽洞頂有一個小孩口音低語道:「小道友,救我一救。」

  紀異聞言大驚,按劍往洞頂一看,那一團青灩灩的光華倏又重現,內中裹著一個手足俱帶金環。約有七八歲大小的幼童。生得粉裝玉琢,齒自唇紅,和土神廟中所塑的紅孩兒相似。穿著雪也似自的短衣短褲,大紅兜肚,手中拿著一對小叉。不知怎的,會被洞頂光華裹住,左右掙亂,不能脫身。燈光照處,已嚇得淚流滿面,渾身抖戰不己。紀異生性惡強服善,疾噁心慈。明知深山荒崖,天甫黎明,來人決無善意。不過見他年幼,洞中又未丟什麼東西,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只是自己下會解那光華,無法救他。想問明來意,是否妖人所差,準備向二女求情,免他一死。便喝問道:「你是人是怪?可是逃走妖入打發來的?快些說出,等兩個姊姊到來說情,饒你一條小命;不然,叫你和那妖人、雙頭螺一般,死了連屍骨都化成膿血,那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那小孩含淚說道:「我並未奉甚妖人所差。我從小沒有父母,我父母在明朝做官,明亡隱居太行山,死在一個惡賊手裡。現今仇人還在清朝做大官。我父母死時,寫了血書,連我包好,放在山谷之中,多虧被我師父救到離此不遠的舞鳳崖夾壁潛龍洞中。我一心打算學成飛劍,去報父仇。偏生師父說,因為尋覓不著好劍,只煉了兩柄小飛叉與我,而仇人有一妹子也會劍術,並有一口騰蛟劍,我不是她的對手。漫說我年紀還小,劍術僅僅略知門徑,就算再過幾年,盡得師父真傳,如無上等寶劍,也是不准前去,以免給他老人家丟醜。師父自己又因走火入魔,數年之內不能動轉。大師兄、二師兄倒有本領,一個要朝夕不離,服侍師父;一個又雲遊在外,久無音信。我知仇人年老,恐他死去,此仇不報,怎對得起死後的爹娘?每日甚是愁苦。」

  「昨晚醜初時分,剛用完了子午功,忽聽洞外夾壁底響了一下,好似有什麼東西墜地。出去一看,乃是一個新被人斷去一臂一腿的殘廢道人,已然身死,大師兄摸他胸前尚溫。那地方休說空中墜落,便是那夾壁層由上到下,少說也有百十丈,常人苦是失足,豈不跌成粉碎?他卻身上並未有別的跌斷破裂之處,知非常人,便抬去問師父可能救轉。師父一看,說他不但受傷,而且中毒。我師父原是有名的天醫真人,當時便給他服了一粒新煉成的奪命靈丹,又用法術除去所中的毒氣。過了半個時辰,人雖醒轉,仍難行動。我師兄弟請求師父,將他交給我調養,原是一時無心之善。誰想到了我的房中,他的神志漸漸清醒。我一問他來歷,才知因往這裡盜寶,報那殺師之仇,致遭此禍。」

  「他那仇人便是四川岷山白犀潭底老劍仙神駝乙休的老婆韓仙子的兩個女徒弟,一個叫畢真真;一個叫花奇。二人帶著一個神獸,名叫丁零,在此看守她師父的軀殼和許多法寶飛劍。可是這兩個女子俱犯了教規,身遭鎖禁,每晚子時還要入定,受一次罪。他可惜得信太晚,前不久才知道。因為神獸有毒,甚是厲害,還請了一個幫手,借了那同伴一個雙頭神螺,前來盜寶報仇。他們來到時,畢、花二女俱在入定,下手正是時候,沒想到那同伴一下去,先吃了人家埋伏困住。他知有了防備,心想殺害仇人已是不能。老仇人軀殼、法寶藏在一根石柱後面,他又預先向高入學會了開取之法,如能盜走,仇便算報了一半。

  萬沒料到,眼看成功,一時不留神,會被一個小道友所算,想必那人便是你了。他先被砍斷了一條臂膀,當時如駕遁光逃走,也不致那麼糟。偏生逃到洞頂,心中氣憤不過,想用法寶傷你。又萬沒想到,守洞神獸並未被雙頭螺毒尾打死,不知從何處飛來,咬住他的腳腕子,又噴了他一口毒。才知再不逃走,休說活命,連屍骨靈魂都保不住。不顧報仇,自己用解體法斷了半條腿,勉強逃出了洞。飛沒多遠,神志一昏,便落下深谷,不省人事了。」

  「我因想報父仇心切,是人就打聽哪裡有法寶、仙劍可得。一聽這裡法寶、仙劍甚多,地方以前又來過兩次,只不知下面有這麼大的洞和出入的門戶。明知事情太險,也不顧了,便再三強他說那上下出入之法。他先時連勸我,說這裡不好惹。又有桃花鎖魂散,如被擒住,彈上一點,全身化為血水,連神魂都一齊消滅。二位女道友又是心辣手狠,決不輕饒。切莫要自己找死。我正有些害怕,打算到底來是不來,他忽然把臉色一變,不但指明我出入的道路,並說洞頂如果封閉,看不出那七個下來的小洞,他可傳我破法,還轉勸我機會不可錯過,二位女道友必當他已死,不作防備,大可一試。否則仇人災難已滿,少時就要離去,或是返回岷山覆命,以後無法再遇了。」

  「我也看出他先勸我不來,倒是好意。隨後又勸我來,明明想我萬一盜走你們師父的軀殼、寶物,固然可以代他出氣;否則我死在此地,師父必不忘殺徒之恨,數年後功行圓滿,必尋你們報仇,豈不正合他的心意?我一則因話已說滿,面上再下不來;二則實在是起了貪心,想盜得一兩件法寶、仙劍,煉成了去殺仇人。也不管他存心怎樣,連夜趕來。尋到他所說的地方,照他教的法兒一試,果然出現洞穴。探頭往下一看,果有他所說的法寶革囊,只是未見有劍,洞中卻沒一人。我猜你們必已安歇,或往後洞隱處打坐,因為洞頂已然行法封鎖,所以沒有防備。見洞的上下四外全沒一點可疑之處,滿想一縱下來,就可取到手裡,逃了回去。誰知青光一閃,便將我裹了個緊,用盡方法不能脫身。」

  「我明知無故侵犯,罪大該死。怎奈我死並不足惜,可憐我父母全家,因不做異族的官,被惡賊陷害,說是著書誹謗,大逆不道,拿進京去一齊殺死。血海冤仇,只留給我一人去報。如若死在這裡,怎好見我死去的爹娘兄嫂?我只求你將我暫時放了回去,只一尋著好劍,煉成以後,報了父母之仇,我必束手前來,任憑你將我千刀萬劍砍死,皺一皺眉頭都不是人。如有虛言,永世不得超生。」

  說罷,竟痛哭起來。

  紀異見他出語真誠,談吐伶俐,年紀雖小,卻是那般悲壯沉著,不禁惻然道:「聽你說得很苦,我倒是極願放你。無奈我也是新來不久,並不會什麼道法。你說的那個花奇是我親姊,還好商量。你說的那畢姊姊,我也剛知道她的名姓,人長得善良,心腸卻狠,笑著臉殺人,神色不動。殺了還彈什麼藥粉,化成膿血,我們未必准能勸得她聽。這些都還在其次。那洞奴丁零,平時乖得和小貓一樣,卻是一發威,見了敵人,比什麼都兇惡。又得過畢姊姊的吩咐,只要外人到這來裡,隨它毒死抓死咬死全不問。你想我以前還和她們是朋友,因為走錯一點,都讓它噴毒,死過一回,如若見你,怎能容你活著回去,這事只好看你點子高不高了。」

  那小孩先聽紀異說,只要說明來歷,便給他說情,以為有了生路。一聽仍是懸乎,不由心驚膽戰,連滿腔痛哭都嚇了回去。戰兢兢說道:「恩人如肯救我一條小命,我雖年幼,師父曾傳我不少小法術,知道各家法寶的用法。你不會解法無妨,我知道這困住我的東西定是有相有質之物,並非什麼禁法。只問那二位女道友施展此寶時,可曾念什麼咒語?如果只是掐訣,我便有脫身之法了。」

  紀異聞言,暗忖:「這小孩甚是可憐可愛,嘗過了二女的厲害,就便放了他,也未必敢於忘恩反噬。」

  便想了一套話答道:「你這小娃娃真呆。我們這洞中到處有法寶埋伏,你竟敢這樣大膽,前來盜寶。如非遇見我,看你孝心可憐,要是早來一步,不論遇上二位姊姊和洞奴丁零,都早沒了命了。你且將放你的法兒說出,看若行得,我便擔點不是,將你放走吧。」

  小孩見紀異沉吟不語,好生焦急。聽出有了允意,不由驚喜交集,忙即答道:「小道友你如肯放我不難。她洞頂封鎖,已為我來時破去。此寶操縱的一頭,就懸在那盞青玉油盆的鐵鍊上面。适才我見你從洞外進來時縱得甚高,身子甚是輕靈,你只須縱上去,左手攀著盆沿,鏈上有幾絲極細的五色光華,可用右手撈著,一抖一扯。我這裡再用脫身之法,但有點空隙,我便可以脫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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