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 | 上頁 下頁
第十七回 韓仙子幽壑綰雙姝 紀神童深宵驚異獸(4)


  洞奴睜著一雙星光電射的眸子望定紀異,將頭連搖,又緩緩地走了過來。紀異看出它實無惡意,又對它道:「今晚這般要緊,你不守洞,來此則甚?」

  說時,洞奴已走近身側,銜著紀異的衣角,往外便扯。

  紀異本愛洞奴生相好看,再知它不來害人,益發喜它。被這一拉,覺出力量甚大,恐將衣扯破,不覺隨了它走出室來。一眼望見二女仍和昨日一樣,坐在石墩上面,面前懸著那面法牌已是大放光明,二女面容也絲毫不現苦痛。當時福至心靈,猛地一動,暗忖:「洞奴昨晚守洞回來,何等威武壯大,今日為何恢復原狀?二位姊姊說它通靈無比,多遠都能聽見,又說解困之人是我,它強拖我出來,莫非真有仇人前來暗算,要我相助麼?」

  正在尋思,猛聽遠遠傳來一種極尖銳淒厲的嘯聲。再看洞奴,已是渾身抖顫,口銜衣角,眼看自己,大有乞憐之狀。紀異更料出了兩三分,恐驚二女,妨她們功課,又聽出那嘯聲越來越近,便不再言語,信步隨了洞奴,看它引向何處。洞奴似知紀異曉悟,竟口扯住他的衣角,往那在平常視為禁地的石柱後面跑去。

  到了一看,石柱後空空的,並無一物。只見石地平潔,繪有一個三尺大小的四方細紋,圭角整齊,中間還有不少符篆。正猜不出是何用意,心中奇怪,那外面的嘯聲已越來越近,相隔洞頂不遠。夜靜荒山,空穀回音,更覺淒厲非常,令人聽了心悸。洞奴神態頓現惶急,突然人立起來,用兩隻前爪扳著紀異肩頭,意思似要他蹲伏下來。

  紀異覺出洞奴這一推力量絕大。剛依它蹲下身於,洞奴又拿口去拱他的劍柄。紀異又把劍拔了出來,洞奴才朝著他將頭連點,做出歡躍之狀。紀異越看越愛,便伸出左手撫摸了兩下。洞奴側耳聽了聽,猛地朝柱外躍去,其疾若箭,一躍數十丈,已達洞口,虎伏在一根石筍後面,睜著一雙寒光炯炯的眼睛註定洞口,大有待敵而動神氣。這時紀異已猜透洞奴心意,是要自己埋伏柱後,助它禦敵。便右手緊握劍柄,屏氣凝神,靜以觀變。

  待了不大一會,洞外嘯聲忽止。紀異耳聰,本異常人,漸漸聽得洞頂石崖上有極輕微的獸足扒動石土之聲。轉眼工夫,便從洞頂小穴中射下四點比豆略大的碧光,滿洞閃射。再看洞奴,周身銀毛根根直豎,小雪獅於也似,業已掉轉身來。接著便見洞頂一團黑影飛墜,石地上輕輕一響,落下一個怪物。那東西生得通體漆黑,烏光滑亮,項生雙頭,形如野豬,大有二尺。長鬃披拂中隱現著兩隻碧眼,時睜時閉,閃動不停。四隻赤紅如血的撩牙露在翻唇之外,又長又銳,看去甚是犀利。前面生著四條精瘦如鐵的怪腳,並排立著,爪似鋼鉤,平鋪地上。後腿卻只兩條,形如牛蹄。長尾倒豎,尾尖亂毛如球。身子前高後矮,從頭到尾約有九尺長短,卻不甚高,形態獰惡已極。一落地,引頸四下略微聞嗅了兩下,先朝二女身前那面法牌縱去。

  紀異恐傷二女,剛待出去給它一劍,那怪物前面四隻鋼爪還未抓到牌上,已似被甚東西撞了一下,跌落地下。二次又待作勢欲起,洞奴早從石筍後躥出,喉間丁零零響了一下,徑乘怪物將起未起之際,從斜刺裡飛將過去,兩隻鋼爪抓向怪物的怪眼,緊接著便是一口毒氣噴向怪物臉上。等到怪物舉起四爪來抓,洞奴業已縱出老遠,回過身來蹲伏地上,喉間丁零零響個不已。那怪物出其不意,突受侵襲,四隻怪眼竟被洞奴一邊抓瞎了一隻,自是十分暴怒。也將身對著洞奴蹲伏下來,那一條又細又長的尾巴尖上的亂毛如刺猖一般,針也似豎將起來。兩下裡相持只一晃眼之間,猛地同時飛起。洞奴好似有些怕那怪物,身子始終沒有暴長,眼看兩下裡懸空縱起,就要撲到一處,洞奴竟不敢和它相撞,忽往側面飛去。那怪物好似預知它要逃避,連頭也不回,只將長尾一擺。洞奴飛縱何等神速,竟會著了一下,立時雪白的細毛上便是一片鮮紅。

  紀異看出洞奴為怪物尾上硬毛所傷,勃然大怒,不問三七二十一,一按手中寶劍,便往柱外縱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紀異將出未出之際,洞奴、怪物也俱落地回身,又和頭一次一樣,對面蹲伏。怪物正在頸項伸縮之際,作勢欲起。紀異眼尖,适才怪物縱起時,已覺它頸子長而異樣,因是側面,沒有看真。這次正當怪物前面,猛然一眼看到怪物那麼大兩顆怪頭,頸上竟和螺旋相似,在項上盤做一團,僅有兩寸多粗細。剛覺奇怪,身已縱出。同時怪物和洞奴也是雙雙縱起。那石柱施有禁法,無論人物,一到柱後,身便隱住。

  那怪物雖是兇猛通靈,因和洞奴有天然生克關係,同是兩間奇戾之氣所鐘,雙方相遇,不是我死,便是你亡,比遇見什麼大仇敵還要厲害。洞奴原敵它不過,只因相隨高人門下修煉多年,本身戾煞之氣化去不少,越發靈異機警。預先埋伏隱僻之處,出其不意,將怪物兩雙怪眼抓瞎了一對,僥倖得了便宜。可是腿股上也著了一下重的。這一來,雙方仇恨更深。洞奴知道,再用暗算去傷怪物,已是不能;而且怪物主人就要尋來,事機緊迫。這次縱起,本是虛勢,拼著再挨一次,引它人伏,好由紀異相助除它。恰好紀異正當其時飛縱出來。怪物生性兇暴殘忍,出世以來,不知傷過多少生物,從未遇見過對頭。

  不想今日吃了這般大虧,萬分憤怒之餘,算計洞奴怕它身後長尾,睜著兩隻倖免於瞎的怪眼,正覷定仇敵動靜,以便打去。不想洞奴身剛縱起,忽往後一仰,竟然翻身倒落下去。怪物急怒攻心,只顧拼命尋仇,猛然怪嘯一聲,四隻前爪朝前一撲,一個用力太過,竟連忌諱也都忘記,兩顆怪頭不知不覺朝前一伸,螺旋般的長頸突起尺許,把要害所在顯露出來。湊巧紀異縱出,見了怪頭,心中一動,順手使劍一揮。兩下裡全是一個猛勁。那怪物原未看見柱後埋伏有人,紀異身手何等矯捷,手持又是一口仙劍,等到怪物覺出不妙,想縮勁逃避,已經不及,劍光繞處,血花四濺,兩顆怪頭連同怪物屍身相繼落地。

  紀異方要近看,洞奴忽然身子暴長,比牛還大,上前用口銜起怪物屍首,兩隻前爪,一爪抓定一顆怪頭,飛也似往洞的深處跑去。一會回來,張口將地上血跡舔個淨盡。紀異知它決無敵意,見它後腿上盡是怪物刺傷的小洞,血痕在白毛上似胭脂一般,甚是憐借。剛想伸手撫摸,洞奴倏地避開,低頭銜了紀異衣角,又往柱後拖去;紀異知還有變。見二女端坐石墩之上,面容莊靜,似無所覺。便依它照樣蹲伏在地,手持寶劍,覷定外面,暗作準備。

  紀異剛站好,便聞崖頂腳步之聲時發時止。忽聽一人低語道:「那日我在白岳路遇曉月禪師,明明從卦象上占出兩個賤婢被老乞婆囚禁在此,應在今晚于時有難,怎地這裡並無洞穴?莫非她們藏在山石裡面不成?」

  另一人道:「都是你疏忽。我說雙頭靈螺新收不久,野性未馴,雖有法術禁制,不到地頭,仍是松放不得。你偏說是它耳鼻聞嗅靈敏,已經試過兩次,俱是隨放隨歸;它又是老乞婆守洞惡獸丁零的剋星,相隔百里之內,便能聞著氣味尋去,硬要老早放開。我見它未去鎖鏈時已發野性,不住亂蹦亂掙,這一放開,果然晃眼便跑沒了影子。」

  先一人道:「我原因它耳鼻最靈,放它在前,以便跟蹤尋找仇人下落。誰料黑夜之間會遇見牛鼻子,耽延了一會。适才我還聽到它的嘯聲就在這裡,說不定已然尋到仇人,與惡獸鬥了起來,我看這地方雖無洞穴,真是幽僻。上面是平地,出口在此,易被外人看破,兩個賤婢本領有限,決無這樣大膽。那洞必在前面壑底懸崖半中腰上,我等試尋一尋看。如真找不到,再用法術將神螈喚回,便知就裡,好歹今晚也要成功。你看如何?」

  正說之間,忽又聽「咦」了一聲。一會便聽一個道:「果然兩個賤婢在此入定。看惡獸丁零不在她們身側,必在下面隱僻之處,與神螈拼命想持。此時她們全神內視,無法對我們抵敵,正好下去。只是這些洞穴開在明處,毫無掂攔,下面除了老乞婆禁制賤婢的法牌,別無準備,這等大意,好生令人不解。老乞婆詭計多端,說不定這裡設有圈套,我們還須放仔細些。」

  另一人暴怒道:「怕者不來,來者不怕。好容易才尋到,子時一過,又費手腳,本人尚且不懼,何懼兩個賤婢?她那緊要之物,懼在石柱後面地下埋藏。你如多疑,我當先下去,殺了賤婢,再從容取她那幾件本命東西便了。」

  說罷,便聽一聲巨響,上面洞穴碎石紛落。兩道黃光閃處,飛下兩個道裝妖人,一個生得粉面朱唇,鷹鼻鷂眼,身著羽衣星冠,年紀不過二三十歲左右;另一個身材又高又瘦,兩臂特長,頷下長須披拂過腹,猴臉黃髮,一雙三角紅眼閃放凶光,形狀甚是醜怪。紀異知是二女仇人,必定暗下毒手,暗道聲:「不好!」

  剛要飛身縱出救護,猛覺兩腿被束奇緊,力量絕大。低頭一看,正是洞奴用兩隻前爪抱緊自己兩腿。适才明明見它跑向柱外,不知何時又回到身旁。只見它將頭連搖,意思是不要自己縱出,恐驚敵人。不便出聲喝問,強掙了兩下無用,又覺不解。就這一遲疑問,兩個妖人已然發話。白臉的對那長人道:「這兩個賤婢交給我,你去柱後取老乞婆藏的寶物。」

  長人說道:「忙什麼?除了賤婢,同去不遲。」

  言還未了,那白臉的仿佛急於見功似的,一拔腰間寶劍,便往二女坐的石墩前縱去。身剛縱到石前令牌側面,正待下落,忽然身子懸空吊起,手舞足掙,再也上下不得。那長人手揚處,手中寶劍化成一道黃光,朝著二女飛去,眼看飛到臨頭。忽從二女身旁飛起一片銀光,迎著黃光只一絞,那光仍還了原狀,當的一聲落在地上,那銀光也不知去向。急得那白臉的直喊:「醜道友救我,那寶物到手全都歸你,決不索酬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