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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鍊曳地清琴泠泠喜知音(2)


  紀異正在焦急無計,忽然一眼看見身側不遠老樹濃蔭之下的斷草根際隱隱放光。近前尋視,乃是七個碗口大小的深穴直通地底,光華便從下面透出。先原被叢草泥石遮沒,這時方得發現。再俯身仔細一看,那穴口距離地底深約百丈。下面乃是一個極廣大的山洞,丹爐藥灶、石床幾案、琴棋書卷,陳列井然,雖無梅坳仙府富麗,卻是古意悠然。當中還懸著一個磨盤大小的青玉油盆,共有七根稔,分懸在油盆的邊沿上,每個火頭大如人臂,光焰亭亭,照得合洞通明。地底站著兩個布衣修整、略似道家裝束的女子,身材也一高一矮,矮的一個相貌生得奇醜,手中拿著一把晶光閃閃的寶劍,正對上面注視。不見玄兒蹤跡。

  紀異驚詫之餘,剛要張口詢問,那矮女已在下面喝道:「你是何人?擅窺仙府,敢莫是欺我姊妹飛劍不利麼?」

  言還未了,那年長貌美的一個忙止醜女道:「我看此人頗似山中樵牧之童,迷路經此,有類劉、阮誤人天臺,師妹不值與他計較。只是恐他出山饒舌,我們索性喚他入洞,與他一點甜頭,囑咐幾句,以免傳揚出去生事如何?」

  醜女正要答活,紀異已忍不住答道:「我不是牧童,你們不要胡猜。适才因樂聲好聽,尋蹤不見,我命一隻家養的燕兒來找,親眼見它飛落此地,追來卻無蹤影。忽聞地底有人說話,聽出我那燕兒在此,我才撥草尋找,不想發現洞穴。想彼此素無仇怨,我也不是存心窺探你們蹤跡。我不問你是人是怪,只求將燕兒好好還我,立即就去,決不相擾,也不向外人說出半句。還有适才音樂之聲,不知你們弄的是什麼東西?可惜你們俱是女子,不便求你們教我。如能將那樂器與我看上一眼,使我能回去仿做一個,無事時來玩玩,那就更感謝了。」

  那長女聞言,對醜女道:「原來我救的那只靈鳥,果有主人。此子頗有根器,決非庸流。今日不期而遇,也算有緣。我將燈光掩了,你從前洞去將他接引下來。我有話說。」

  醜女聞言,便朝上說:「你這人看似聰明,怎連琴音俱聽不出?愚姊妹奉有師命,在此潛修已曆多年。今日你的燕兒為我守洞神物所傷幾死,多虧我姊妹將它救下,但已中了我們洞奴的毒氣,暫時不能飛翔。上面穴口過小,相隔又高,你無法下來。我姊妹二人奉有師命,在此潛修,不能擅自離開。你走向崖邊壁中間有一塊平伸出去的大石,上有藤草掩覆,便是我們的門戶。你到了那裡,可拉著盤壁老藤,攀援下來,我去那裡等候,將你接引入洞,還你燕兒,就便將琴你看。如你膽小力弱,不敢攀援,那只好等燕兒好了相還了。」

  紀異一心想著玄兒憂危,立即應允。正在答話之間,洞中央所懸的那盞長明燈忽然滅去,又聽下面醜女連聲催走。紀異走時,仿佛聽見鐵鍊曳地之聲,當時也未注意。匆匆往崖邊跑去,探頭一看,果見一塊危石大有丈許,孤懸崖壁中腰,上下相隔約有四五十丈。從上到下雖有老藤盤結,因為相隔太遠,並無一根可以直達石上。所幸崖邊突出,崖壁中凹,平跳下去,正好落到石上,中間尚無阻礙。因醜女恐他膽小力弱,下不去,成心賣弄,先向崖下喊道:「你說的地方是這裡麼?我要下去了。」

  下面醜女應聲道:「你這人倒有膽子。正是這塊大石,可惜我不能上來幫忙。上面的藤接不到石上,援到梢上,還有七八丈高下。你援到那裡,緩一緩氣,再鬆手,撲向旁邊那一根,將它抓住,便援下來了。」

  紀異笑答道:「這點點高矮,哪有這麼費事?你躲開,看我跳下來將你撞倒。」

  說罷,站起身來,提勻了氣,覷准下面那塊危石,喊一聲:「我下來了。」

  便朝下面危石上縱去。

  醜女先從下面略看出他身相清奇,不過具有異稟,仍是一個質美未學的常人,沒料到如此身輕力健,好生歡喜。紀異見那醜女真長得和自己像姊弟一般,再也沒有那般相似,也是說不出來的喜歡。不覺脫口叫了一聲:「姊姊,我的燕兒呢?」

  醜女齜牙笑道:「我雖比你高不了許多,一定比你年長。我不知是什麼緣故,怪喜歡你的,當我兄弟,倒也不錯。你姓什麼?」

  紀異道了名姓,醜女便在頭前領路。

  紀異隨在她的身後,見醜女回身回得異常之快,仿佛還伸手從地下撈起一件東西,微微響了一下。這時洞中漆黑,紀異初來,洞徑由高往下,纖回奇險,只管專心辨路,也未怎樣留神。一會到了洞底,醜女道:「你先坐下,待我將燈燃起,請姊姊與你相見。」

  紀異剛剛坐好,忽然眼前一亮,合洞光明。對面石案後坐著适才所見年長的一個女子,手中托著玄兒,正在撫弄。醜女立在身邊,滿臉含笑道:「這人名叫紀異。姊姊你看事情多麼奇怪。」

  長女回眸瞪了一她一眼道:「你就是這般多嘴,錦囊尚未到開視日期呢。」

  這時三人對面,燈光之下看得甚清。見那長女面如白玉,星眸炯炯,眉間生著一點朱砂紅痣,甚是鮮明。上半身青衣短裝,下半身被石條案擋住。見了人來,並未起立。紀異重又說了來意。長女笑道:「我姊姊二人,以前本不在此修道。只因年輕氣盛,誤傷許多生命,犯了師門家法,受了重譴,被師父罰在這天琴壑地洞之內,負罪虔修,杜門思過,不履塵世,不見外人,已是好些年了。這琴原是洞中故物,還有兩個玉連環、一面鐵琵琶,同掛壁間,也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所遺。每當芳日嘉辰,月白風清之夜,琵琶必定互響,自為應和。因有幽壑回音,聲出地下,其聲若近若遠,無可根尋。

  天琴壑之得名,便由於此。自我姊妹幽居到此,才得發現。惟恐外人發覺,輕易不曾在日裡撥弄。今日做完功課,忽覺無聊,又經師妹三催促,才取將出來,隨意撫弄,不想將你引來。我這洞中還有一洞奴,乃是神物,善於噴吐雲霧,更會放出毒煙,無論人畜,當之必死。你那燕兒想是奉你之命,尋找琴音到此。據師妹在外所見,你那燕兒共是五隻,看神氣早就知道這裡。想是識得洞奴厲害,只管在空中盤旋不下,飛了好一陣。就中一隻竟欺洞奴假睡,突然比箭還快飛將下來。被洞奴張口一噴一吸,幾乎吞了下去。幸我發覺得早,才行奪過,忙喂了它一粒丹藥,方保住性命。我本不知它志在奪琴,正奇怪它冒著奇險飛來則甚,你已到來說起。要我還鳥、傳琴不難,但是我姊妹有一事相煩,不知允否。」

  紀異恨不得急速將玄兒要過,忙問:「何事?」

  長女聞言,立時臉泛紅霞,欲言又止。紀異還要追問時,醜女已代答道:「事並不難,只是有些費時費手。如能應允,方可告知哩。」

  紀異一則急於得燕,二則和那醜女舊有淵源,一見如故,不由脫口應了。二女知他誠實,不會反悔,好生欣喜。長女答道:「既承相助,愚姊妹感德非淺。不過事情只是難料,是否有此巧遇,尚屬未定。這燕兒中毒雖深,服了家師靈丹,已無妨礙,一日夜後便可痊癒,定比先時還要神駿。撫琴之法雖可傳授,但你並無佳琴,傳也無用,我索性傳後將琴借你攜去。從今以後,你每隔三日便來這裡一次,不但指點你撫琴之法,我見你身佩寶劍絕佳,愚姊妹素精此道,你如願學,也可一併相傳。等愚姊妹時機到來,看了家師錦囊,是否相煩,便知道了。」

  說罷,招呼紀異近前,先將玄兒隔案遞過。然後命醜女取來一張冰紋古琴,先傳了定音之法,再把适才所奏那一段曲傳與。紀異絕頂聰明,自是一學便會。這一兩個時辰工夫,竟和二女處得如家人骨肉一般,把平日厭惡女子之心打消了個淨盡。漸覺天色已晚,攜了琴、燕,便與二女訂了後會,起身告辭。猛想起還忘了問二女的名姓,重新請問。二女道:「我姊妹負罪避禍,出處、姓名,暫時不願告知。總算比你年長幾歲,不妨以姊弟相稱。且等時機到來,再行詳說吧。」

  紀異心直,便不再問。長女便命醜女送出。

  這次是紀異在前,行有數十步,不見醜女跟來。剛待回頭去看,那盞長明燈忽又熄滅。隱隱又聞鐵鍊曳地之聲響了兩下。紀異好生奇怪,隨口問是什麼響聲。醜女拉了他一下,悄聲說道:「這裡的事甚多,你不許多問。到時用你得著,自會知道。我姊姊外表看似好說話,她脾氣比我還要暴躁十倍,輕易不發,發了便不可收拾。被罰在此幽閉多年,也因如此。我本無罪,只因當時代她苦苦求情,願以身代,才同受責罰,來此苦熬。如果今日所料不差,出困之期當差不遠。你時常來此,大有好處。要是胡亂問活,觸了我姊姊的忌諱,好便罷,一個不巧,連我也救不了你。」

  紀異因燕兒得救,又學了古琴,已是心滿意足,聞言絲毫不以為忤。便答道:「你和那位姊姊這麼大本事,住在洞中又無人管,怎說幽閉多年,不能出困呢?」

  醜女答道:「才叫你不要問,又問。我師父現在隱居岷山白犀潭底,人雖不在此地,卻有通天徹地之能,鬼神莫測之妙。不到他老人家所說日限,我等怎敢擅越雷池一步呢?」

  說時二人業已行近洞口,忽聞身後了零零之聲。醜女大驚失色道:「洞奴醒了,時機未到,恐被它追來,誤傷了你,大是不便。我去攔它,你快些上去吧。再來時,仍和今日一樣,先在上面穴口招呼了我們,再行相見,不可輕易下來。那二個穴口也須代我們用石頭堵好。」

  正說之間,又聞洞底呼呼獸喘。醜女不及再說,一面揮手,催紀異急速攀縱上去;一面早回身去截。因為舉動匆忙,返身時節腳底下響了一下。紀異聞聲注視,見她腳底竟拖著一條細長鏈子。醜女已慌不迭地低身拾起,往洞後飛跑下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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