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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鍊曳地清琴泠泠喜知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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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祖孫二人回家之後,一晃半年多。紀光因吳玖的話說得鄭重,恐去了不利,再三告誡,不許紀異往梅坳去。起初紀異雖厭惡映雪,有尋釁比鬥之心,一則因外祖堅囑,二則回想吳玖、石玉珠贈送仙果靈藥,恩德深重,映雪只奚落搶自過兩次,縱然可惡,也應看在吳、石二人面上,況非深仇大恨,何必這般耿耿在懷?再加上梅坳地勢僻遠,又非常去之地,不易走到。他與映雪本是紫雲舊侶,原有一番因果,雖有時想起前隙,不無氣忿,因有這兩三則原故,總是欲行輒止,日子一多,就逐漸淡忘了。 這日也是合該有事。紀光又應山人之聘,往遠道行醫,去了已好幾天,沒有回來。紀異一人在家,清晨起身做完了早課,忽然心情煩躁,不知如何才好。他秉著先天遺性,最喜花果。想起墨蜂坪那一帶行獵之區,業有兩三個月未去。現值春夏之交,正是花開季節,何不前去採集這些來移植在這沙洲之上?就便遇見什麼肥美的山禽野獸,也好打它一兩隻回家下酒,豈不是好? 紀異想到這裡,便即起身。因為今日出獵,不似往日貪多;再加上半年多工夫,燕群益發聽話,著實訓練出幾對靈慧的銀燕來;用幾個隨去,盡可足用,燕群無須全數帶了同往。這時凡是大而靈慧的銀燕,都是由紀異起了名字。除為首的雙燕大白、二白照例隨身不離外,又挑了丹頂、玄兒、鐵翅子三隻最矯健的銀燕帶去,其餘燕群全都留守。這五隻銀燕,大白、二白領袖群燕,自不必說。另三隻燕兒,也是個個猛烈靈警。尤以玄兒最為厲害刁猾,專與猛獸蟲豸之類為難,只要遇上,從不輕易放過,每出門一次,從不空回。身體也與別的銀燕不同,棲息之時,看去仍是一身雪羽,其白如銀;一飛起來,兩肋下便露出一團烏油油發光的黑毛。其勢疾如星流,迅速非常。目力更敏銳到黑夜憑空能辨針芥的地步。紀異最是喜它,幾乎駕于雙白之上。 當下紀異帶了這五隻銀燕走向湖邊,去了衣履,交與雙白先行飛過去,自己赤身踏水而渡。其餘燕群仍然跟著飛送,直到紀異上了對岸,再三喝止,五燕也跟著連聲齊鳴,不許同往,燕群才行振羽飛回。紀異匆匆穿好衣履,忙即施展本能,如飛前進,不消多時,便行近墨蜂坪。那坪自經前番穀陷峰塌,大雷雨後,平空又添了好些景致。加以連陰新霧,瀑肥溪漲,水聲淙淙,與滿山松濤交奏,花木繁茂,山花亂開,妍紫嫣紅,爭奇鬥豔,令人到此,耳目清娛,滌煩蠲慮,心神為之一爽。紀異穿山渡澗,且行且玩,美景當前,雖覺心中減了許多煩躁,但那些野花俱是常見之物,不堪移植回去。 除去鸞鳴翠鳥等中看中聽不中吃的細禽,僅有時遇見幾隻野禽,並無可吃的野味。獨個兒玩了一陣,忽又無聊起來。紀異正打不出什麼好的主意,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從坪後崖那邊傳來一片鏗鏘之音,空中迴響,逸韻悠然,甚是清泠悅耳。紀異生長南疆,雖從乃祖讀書時節,得知琴瑟形式,並未親眼見過。暗忖:「墨蜂坪除相去還有數十裡山路的梅坳外,從未見過人跡,怎的有此?」 越覺好聽,便循聲走去。那聲音因風吹送,若斷若續,仿佛在前面不遠,可是紀異下坪之後,連越過了好幾處危崖絕澗,仍未到達。計算路程,竟走出了三十餘裡,正是走向梅坳那條路上。已然相隔不遠,剛以為是吳、楊二女所為,及至留神靜心一聽,那聲音又發自身後來路,才知走過了頭。忙即回身再找時,那聲音竟是忽前忽後,忽近忽遠,不可捉摸。聽去明明只在近處,只是找它不到。 紀異性拗,凡事但一起頭,不辦到決不罷休,哪裡肯舍。又找了一陣找不到,猛想起現放著善於搜尋的銀燕,如何不用?忙即曝一聲長嘯,手揮處兩臂往外一伸,五隻銀燕立即連翩飛下,落在上面候命。紀異喝道:「你們這幾個笨東西,只會跟著我在空中亂飛亂轉則甚,這聲音是在什麼地方發出來的,你們在天上看底下容易,倒底是人是鬼?藏在何處?還不快給我找去。」 紀異先疑五燕在空中盤旋不下,是幫著自己尋找鳥獸花草,不知自己來回奔跑,為的是那鏗鏘之聲,所以沒有往那發聲之處找。只要喊下來一囑咐,怕不立時尋到。誰知今日大出意料之外,紀異把話說完,五燕只互相低鳴了幾聲,竟是一動也不動。紀異恐五燕還沒聽懂,又喝道:「笨東西,你們聽呀,這聲音鏗鏗鏘鏘,比山人彈那大月弦子還好聽得多呢。我們找到人家,跟他們領教,學上一學。回去仿做一個,我每日弄給你們聽多好。」 說罷,大白、二白便朝著紀異長鳴了兩聲,接著便用口銜著紀異的衣袖連扯。 紀異原知鳥意,看出是要他回去。驚問道:「你們不代我找,卻還要我回去,莫非又和上次一樣,那發聲音的不是好人麼?」 大白、二白搖了搖頭。紀異不由性起道:「你們既不讓我去,又說不是妖人。我此去不過看看是什麼東西,至多學他樣仿做,教否隨意,並不勉強,又無招惹之處,難道有什麼禍事?」 正說之間,大自、二白還在緊扯衣袖不放,玄兒倏地長嘯,竟然沖霄直上。丹頂、鐵翅子、大自、二白也依次飛鳴而起。五隻銀燕在高空嗚和相應,只是回旋不下。紀異聽那鏗鏘之聲,突然如萬珠齊落玉盤,隱似雜有金鐵之音,越發比前好聽。見五燕儘自圍著當頭數百丈方圓地方盤空飛鳴,不見飛落,心中有些不耐。正要高聲呼叱,其中玄兒忽將雙翼一收,急如彈九飛墜,流星下馳,直往北面山凹之中投去。大白、二白跟在後面。眼看三燕一前兩後,將要落地,大白、二白忽又同聲長嘯,振翼高鳴,淩雲直上。紀異一心想尋那聲音來源,別的均未暇計及。一見玄兒飛落,知已尋到地方,不問三七二十一,連忙飛步跟蹤追去。那北面山凹,兩面高崖,中藏廣壑,壑底雲氣溟檬,其深無際。崖壁中間橫著幾條羊腸野徑,素無人蹤。全崖壁上滿生叢草藤蔓,野花如繡,紅紫相間,地勢異常險峻。 因為僻處墨蜂坪北面山後,相隔稍遠,又無路徑,烏獸俱不往那一帶去。只在暗穀未崩倒以前,紀異同紀光去過一次,也僅在崖頂登眺,從未下去。今日追尋琴聲,無心中行近此地,始終沒想到琴聲發自壑底。及至紀異追到一看,玄兒已然不見,那鏗鏘之聲竟發自壑中。身臨切近,益發洋洋盈耳,聽得越真。方在側耳搜尋,忽聽猙的一聲,音聲頓止。只剩壑底回音,餘韻瞬息消歇。危崖大壑靜蕩蕩的,草花繁茂,蒼藤虯結,荒徑荊棒,亙古無有人蹤,更無餘響遺痕可以尋覓。紀異深悔自己來遲一步。暗罵:「玄兒忒也著急,既然領我到來,怎不等我一等?如今不知飛落何方,教我亂找。」 紀異正在四處留神觀望玄兒蹤跡,猛聽有兩個說話聲音發自腳底,仿佛相隔甚深,好似在那裡爭論。一個道:「一隻鳥兒,有什稀罕。它自來送死,又非我等造孽,管它呢?姊姊偏發什麼慈悲,差點闖出大亂子來。這東西如果和當年一樣野性發作,我們一個制它不住,被它逃走,他年師父回來,怎生交代?」 另一個道:「師妹還是這等心狠。我這多年幽壑潛修,功行大進,豈是昔比?如覺制不住它時,還敢如此大意麼?如今它吃我用定法制住,業已睡去。倒是這只可愛的靈鳥,險些被它吸人腹內,又受驚,又受了點毒。我看此烏必非無因而至,醫好之後,放它出去,如是有人豢養,又恐招了外人來給我生事,豈非討厭?」 先一個答道:「我們這天琴壑,多少年來從無人蹤。此鳥就算有人豢養,也是常人。我們如不願留它,可命洞奴噴雲將洞封鎖,難道還怕它硬闖進來不成?」 紀異還未聽出那只幾膏怪吻的鳥便是銀燕玄兒,正覺希奇,猛聽玄兒也在地底微微哀嗚了兩聲,不由大吃一驚。忙將叢草用劍掃削,去查那聲音的來源。又聽先說話的那一個女子,低低說道:「姊姊,上面有人。」 說完,便沒了聲息。紀異明明聽出那說話聲音出自地底,只是腳下石土深厚,草深沒膝,再也找不著一絲影響。更不暇再尋那音聲所在,也不問地底是人是怪,只關心玄兒安危下落,急得手持寶劍,不住在草叢中亂撥亂砍,恨不能把那片山石攻穿,將玄兒救出,才稱心意。似這樣胡亂砍削撥刺了一陣,耳聽空中四隻銀燕只管盤空高飛,卻哀鳴不下,大有失群喪偶之狀,越猜玄兒凶多吉少。妖人深藏地底,寶劍雖利,其勢難以攻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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