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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成孝道子職托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3)


  銅冠叟道:「誰說不是?我見她與常猿有異,只因心目中印著她是猿仙的子孫,沒有想到別處,适才聽她一吐人言,簡直和人說話一般。可惜我們不通猿仙的言語,不知她的來歷。」

  雷春道:「我看此女一片天真,定是自幼生長山中,被猴撫養,多食靈藥,才長出這一身長毛。她這等聰明,什麼話一學便會,不消多日,定可問出根底,猿仙送她到此,必然還有別的深意呢。」

  銅冠叟點了點頭。

  司明正要說話,小猿已經穿了衣服,隨了方母出來。只一雙腳太大,連方端的鞋都穿不下,仍是赤著。還未近前,方母便笑對司、雷二老說道:「此女真個通靈,善解人意。就這一會工夫,人話已學會了好些。只消幾天,便可問她的來歷了。我看她眉目清秀,身上的毛長而柔細,必是自出娘胎,便被人遺棄在深山窮穀之中,為猿仙所遇,帶去撫養長大。因為吃了獸乳,成人後與猿仙在一處飲食,吃的又盡是山中果實芝草黃精之類,所以成了這般形狀。以後和我們在一處久了,如肯常食煙火熟物,許能恢復人形,也說不定。」

  司、雷二老聞言,點了點頭。

  再看那小猿,頭上亂髮已經方母整理,身上穿了衣服,簡直換了一個樣兒,除那滿臉長白毛外,側背面看去,竟然與人無異。這時亭亭靜立,垂手侍側,聽見眾人談笑問答,也不學嘴,只管凝神諦聽,俯首沉思,若有所悟。不時又註定司明,看上幾眼,仿佛對司明一人特別在意似的。

  銅冠叟越看她,越覺出乍看雖然是個毛人,看久了,竟是其秀在骨,渾然一片天真。額際茸毛披拂中隱藏著的那一雙剪水雙瞳,尤其黑白分明,精華朗潤。五官也極端正。只可惜為滿身長毛所掩,有如明珠未昭,美玉在璞,難邀俗眼一顧罷了。正在驚奇之間,見她睜著一雙秀目,又在注視司明,猛地心中一動,不禁「噯」了一聲。雷春見銅冠叟忽然失色驚訝,忙問何故。又聽銅冠叟輕輕道了個「罷」字,面容也跟著轉變過來,眾人俱都不解。

  雷春還要再問時,忽聽銅冠叟對方母道:「這都是明兒一時愚孝,惹出來的事。她既非猿仙一類,早晚如代明兒服勞,自是不便。此後教化一切,相勞之處正多呢。」

  方母先也未悟出銅冠叟心意,聞言猛地觸動靈機,眼望司明,朝銅冠叟含笑點了點頭。

  雷春這才恍然大悟,自然不便再問,便對方母道:「司兄意解甚為高曠,小弟非常佩服。以小弟看來,猿仙既命此女來代子職,也不可負其厚意。同居一屋,既嫌不便,适才司兄又說這裡高寒,冷熱氣候相差甚多。好在三位賢侄俱都各有曠世仙緣,此別至少數年。這裡雖說仙鄰咫尺,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無甚意思,我們既年華老大,自知不能再從赤松子遊,也該享一點晚年舒服才是。且退谷中景致雖無這裡幽靜清奇,經小弟多年苦心經營,倒也食用不缺。悶來時有花可種,有山可看,林石雲水,樣樣湊趣。況且地勢深藏亂山環谷之中,外人也不易發現。那裡閒房甚多,何不就今日之聚,便作定局?待二位令高足賢郎入山之後,一同移居舍間,彼此都有個照應,又解了岑寂,豈非兩全其美?」

  銅冠叟道:「小弟适才便有此意,承蒙不棄,再好不過。彼此新交至好,無須客氣,能假我兩家三問茅屋足矣。」

  雷春道:「舍間因以前門人從居者多,房舍盡有,能與小弟同居一處更妙。且待方仁嫂與司兄看了再定如何?」

  方母道:「雷兄高義,萬分感謝。小兒日前曾和迅世兄商議,要向雷兄學那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以後同居一處,正好求教了。」

  雷春道:「小令郎不久已是劍仙一流,小弟哪一點微未小技,何足一顧?端世兄要學,以他那般品端性厚,豈有吝惜之理?倒是此女既非仙猿一類,應該給她取個姓名,也好稱謂才是。」

  銅冠叟道:「适才已曾想過,因想等她幾日熟通人言,看她知道自己家世不知道,再行與她定名。雷兄這一提議,我倒想起,明兒原是向猿仙借一子孫來陪伴我;她又是猿仙送來,雖未必便是猿仙之女,必然有些關聯。莫如將『猿』字犬旁不用,暫時作為她是姓袁,以示不忘她本來面目。取名一層,我想人為萬物之靈,她的出身又不出人猿之間,暫時就叫她作靈姑何如?」

  雷春、方母俱都撫掌稱善不置。

  這時這些小弟兄們見了靈姑,俱都覺著新奇。方端、雷迅畢竟年長一些,早看出三老對於靈姑的一番深意。偏偏那靈姑天真爛漫,憨不知羞;事前又是受了猿仙之命而來,只管侍立在側,有一眼無一眼地看著司明。司明卻是只覺靈姑來得湊趣,小孩子心裡又感激,又喜歡。見靈姑老看他,仿佛對他比別人親熱得多,心裡一高興,也憨憨地老看著靈姑。

  雷迅看在眼裡,幾番要笑出聲來。末後忍不住,悄對方端道:「明弟外號火眼仙猿,今番快要名副其實了。」

  方端老成知禮,聽了還不怎樣。元兒何等聰明,早因三老說話吞吐不盡,有些奇怪。雷迅說時,正站在他的身後,正好聽見,一眼看到司明和靈姑對看神氣,猛然大悟。想起靈姑周身長而又白的毛,再看司明騃呆呆的神氣,不由噗哧一笑。招得雷迅再也忍不住,又因老父嚴厲,笑又不敢,不笑又忍不住,拼命用牙咬住下唇,不敢出聲。元兒見他窘狀,本來想笑,又見銅冠叟因他笑了一聲,正拿眼望他,心裡一害怕,也是和雷迅一樣,不敢出聲,拼命用牙去咬那下唇皮。

  這時只方環和司明蒙在鼓裡。先是站在磐石前,聽三老問答,都出了神,偶一聞聲回視,見雷迅、元兒互咬下唇,挺直身體站在那裡,臉皮不住使勁,狀甚醜怪。便不約而同地騫將過去,想問什麼原因。二人見司明挨將過來,更是難忍難耐,口裡不由自主地發出哧哧之聲,神態越發可笑。方端一見不好,忙以稍高一點聲說道:「天快黑了,姑父吩咐已完,我們去醃熏那兩條鹿腿去吧,雷老伯來了,晚間還要痛飲一回呢。」

  說罷,領了頭就走。

  這時小弟兄們各人有各人的話想說想問,便都跟去。離三老坐處走了幾步,便撒腿跑了下去。到了一塊站定,元兒、雷迅再也忍耐不住,便哈哈大笑起來。方端恐元兒洩露機關,司明平時有些駿氣,以後和靈姑難處,不等方環、司明詢問,忙向雷迅、元兒使了個眼色道:「靈姑本是山野生長,穿上人衣,自然不稱,我恐大哥、元弟笑出聲來,一則當著長輩狂笑失儀,二則又恐惱了靈姑,才藉故退了下來。天已不早,我們動手收拾晚飯吧。」

  司明一聽元兒、雷迅是笑靈姑臉上有毛難看,心裡老大不服,鼓著嘴問道:「這有什麼好笑?你們看她臉上有毛難看,我還覺著她更有趣呢,別的猴子哪有那麼靈?我真愛她極了。」

  司明憨頭憨腦,這幾句話一出口,休說雷迅、司明,連方端也招得繃不住勁,笑將起來。司明一睹氣,連元兒也不理,拉了方環便走。他二人始終也不明白元兒等三人為什麼發笑。等他二人走遠,元兒等三人又笑將起來。彼此囑咐,誰也不許向方環、司明說破,各自前去做事不提。

  三老見五小弟兄走後,靈姑也要跟去,方母攔住道:「今日你先不要做事,我們還有話問你呢。」

  靈姑也真聽話,聞言便即止步。方母知雷迅、元兒看出原委,一面喚住靈姑,一面想起喚回方端囑咐,以防小孩子家有口無心胡說。才喊了一聲,小弟兄們已然走遠,未曾聽見。銅冠叟明白方母意思,便道:「端兒提頭退去,他識得大體,無須我等囑咐,由他們各自辦事吧。」

  方母想了想,點頭答道:「端兒自他父親死後,全家母子三人,一個衰病,一個幼弱無知,又在仇家勢盛,奔走逃亡之際,仰事俯蓄,全仗他一個小孩子家支撐。雖有司兄照應,這些年來也著實難為了他。環兒去不去我倒不怎樣,假使銀髮叟老仙連端兒也一齊垂青,我還是真有些捨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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