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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須斐(6)


  如是稍有靈機的人,仇敵還未見面,就連番吃了許多大苦,就該三十六著,走為上策才是,他偏執迷不悟,忍著奇痛,縱起身來往對面一看,只見那只怪鳥仍在前面,離地約有數尺,雙翼只管招展撲騰,卻似被什麼禁法制住,不能往前飛行一步。再仔細往怪烏腹下一看,才看出地下還站著一個渾身穿白的矮胖粗短紅臉老頭。那老頭穿著一身白衣,除腳底下穿的一雙多耳黃麻鞋外,白眉白髮,皓首如銀,一雙大眼又明又亮,凹鼻闊口,短袖外露出兩隻又胖又白又粗的手臂。一手也和自己先時一樣,擎著那只三爪神烏腹下的鋼爪;另一手卻拿著一段一分為二的樹幹,上面還附著些用來打得自己滿臉開花,奇臭難聞,似糞非糞的穢物。一領白道袍長只及膝,露出兩段胖藕也似的短腿。渾身上下,除那一雙精光四射,烏黑如漆的眼睛和那一張其紅如火的臉外,竟是無一不白。正站在那裡舉著那半片木幹,指著自己直樂呢。

  那道童橫行多年,幾曾吃過這般大虧,本想尋見敵人拼個死活才罷。及至一見了老頭這般古怪容貌,猛地想起近年傳說當年與神駝乙休、怪叫花窮神淩渾同輩,同時號稱「海內三奇」的那個異人的形狀,正與此人相類,知道厲害,不禁膽寒起來。由於适才苦頭吃得大大,見來勢不善,雖然略為加了點仔細,不敢驟然出手,但仗著平時沒和敵人有甚仇隙,仍還弄不明白,不肯就此罷手。便喝問道:「我路過此地,斬去毒蛟,與世人除害,與你並無仇怨,你為何對我暗算?用污穢之物傷人,是什麼道理?」

  老頭笑駡道:「不知死的孽畜,你師徒作惡多端,不久便要伏誅遭報,還敢在我這裡胡鬧?那錦帶蛟雖然毒重,因我在此,從未出山傷人。我原想制服了它,替我防止俗人侵擾,這東西本也難得馴化,今日劫鹿吞吃,已動殺機,你無心殺了它,就是將這鳥兒捉去,準備為你爪牙,也不算是冒犯我老人家。偏偏你貪心不足,打算用百練聚毒散將這錦帶蛟的毒水化煉,凝成精液,帶回山去害人,已該萬死,而且竟敢在我冷翠林前,想劫走我老朋友矮叟朱梅記名末代弟子的聚螢、鑄雪兩口仙劍。豈能便宜了你?你适才吃的便是那蛟拉的糞,其毒非常,這還是念你無知誤犯,再在此逗留遲延不走,惹得我老頭子生了氣,便叫你死也死得難過。」

  那道童聞言,越知适才所料不差,益發心驚。知道此人心辣手狠,疾惡如仇,再不見機,決難討好;加上心中奇穢未消,受毒已重,急於回山醫治。便忿忿問道:「欺淩後輩,不算漢子。看你形狀,聽你說話,以及這裡地名,你莫非便是銀髮叟麼?」

  老頭笑駡道:「你這孽畜,居然倒有一點眼力。既知是我,先時又何必自作強項,我遲早尋你老鬼算帳,快些逃命去吧。」

  說罷將手一揚,便有千百道銀絲飛起。那道童疑是老頭動手,駭得膽落魂飛,徑直破空逃去。

  四人眼看那千百銀絲飛入林際,朝著那錦帶蛟屍身旁邊一陣亂轉,只見砂石驚飛,銀光如雨,霎時間便成了一個深坑。銀髮叟先將銀絲招回,對那怪鳥道:「孽畜還不下去,幫點忙去!」

  那怪鳥此時真也聽話,飛過去爪喙齊施,一陣扒抓,頃刻問連錦帶蛟和死鹿,大樹幹,俱都埋人士內,地也填平。然後依舊飛回,這番卻不棲在銀髮叟的手上,竟在近側一個矮樹樁上落下,剔毛弄翎,圓睜著一雙精光四射的怪眼,顧盼生姿,端的神駿非凡。

  這時元兒等三個小孩俱都看得呆了,也忘了上前見禮。只有方端一人躲在适才隱身的樹後,因看出那斬錦帶蛟的道童有異,始終沒有出來,先時很代元兒等三人捏一把冷汗,不住心中默祝仙佛保佑,及至銀髮叟一出現,便分出了兩下來意善惡以及人的邪正,再一提起和矮叟朱梅是老朋友,越知不是外人,心便放了一大半,等銀髮叟驚走道童之後,方端首先奔上前去,跪在地下見禮道:「弟子等年幼無知,誤入仙山,若非仙長相救,幾遭不測。望乞宣示法名,以便終身敬仰。」

  言還未了,元兒、方環、司明三人也被方端提醒,奔將過來,跟著跪倒行禮。

  銀髮叟先命眾人起來,笑指著司明說道:「兩次都是你這孩子領頭來到此地,幾乎連小命送掉。第一次你們來,我不在家,守山老猿說你們只到林外轉了一轉,便即回去。我知你們二次定然還來,這裡野獸厲害還在其次,毒蟲怪蟒甚多,遇上便難活命,那守山老猿並不能幫你們制伏。我近月來想補積一點功果,又時常出門閒遊,恐你們小小年紀,誤蹈危機,好心好意弄一塊石頭,將出路封閉,你們偏將它毀了去。你們雖不認得我,我卻常聽朱矮子說起你們的來歷,他還說內中有一紅紫眼珠小孩,新近得了鑄雪、聚螢兩口雙劍,是他將來收山弟子,名叫裘元。

  今日一見,果然矮子眼力不差。那蛟原被我封閉穴內,被老猿無心中將它放了出來。我追尋到此,見蛟鳥惡鬥,只不傷害你們,我還想多看一會熱鬧。誰知鬼老的大徒弟神目童子邱槐從山外路過,聞見腥風,跟蹤到此。他因峨眉門下有兒只仙禽,心中不服,看上那只三爪神鳥。原想將錦帶蛟斬了,將三爪神鳥帶回鐵硯峰去,用法教練好了,尋李英瓊、秦紫玲,石生等人拼個高低。我見惡蛟已被他代我斬去,總算除了人間一害,三爪神鳥雖然被他擒去,也算是酬了他一時之勞。反正這東西終究不是峨眉門下神雕、神鷲、神鶚的對手。」

  說到這裡,猛聽那三爪神鳥在樹上朝著銀髮叟叫了兩聲,銀髮叟回頭笑駡道:「你這畜生,大似有不忿之狀。」

  銀髮叟又接著往下說道:「我料邱槐造不出多大的反,本想由他帶去就帶去。誰知這業障竟識得錦帶蛟兩腮中所藏的毒汁,連軟脊管中毒髓俱都其毒無比。他師徒原精煉毒之法,專門搜尋各種惡蟒毒液,煉成之後拿去害人。當時生心在蛟身上,灑了消形斂毒的藥粉,想將蛟身化去,收采毒液,即此我已萬難容忍。他同時又看出元兒手中兩口仙劍是個異寶奇珍,起了貪心,想將劍奪到了手,再如得便,連你們三個小孩也一齊攝回山去。漫說朱矮子曾經再三托我,說裘元是他將來傳授衣缽之人,正經入門拜師學道,須在五年之後,這五年中要在外積修那十萬外功,要遇不少險難魔劫,請我和諸同輩道友便中相助,不能坐視;就是外人,我也不能任三個天真未鑿的小孩斷送在惡人手內。

  本不難用飛劍將這業障斬首,終念他雖然無心為善,卻有斬蛟之功,暫時僅給他吃了一點苦頭,饒了他的狗命。雖然便宜他暫活些日子,他師徒惡貫將盈,早晚仍是難逃顯戮。不過這業障一雙鬼眼最毒不過,所煉妖法和劍術,已盡得旁門真傳。你們三人既被他見過,異日相遇,難免不遭毒手。即使現在就去尋求劍仙,煉了飛劍,二三年內也敵他不過。」

  言還未了,四人忽同時福至心靈,二次重又跪下,各自報名,口稱弟子,哀求收錄仙師門下,傳授道法。銀髮叟笑道:「你們還是起來,有話好商量。我和朱矮子一樣,最不願人朝我跪拜。」

  四人聽銀髮叟有了允意,個個心喜,不禁欣然起立,恭聽訓示,銀髮叟又道:「裘元是朱矮子心愛徒弟,我不能收。日前老猿稟報,只說是幾個會武藝幼童誤入此山。我當是近山獵人之子,沒有在意。今日方知你三人資質雖不如裘元,也還不差。方端與我無緣,卻是不能收錄;方環、司明頗似我少年時情性。我正因以前幾個徒弟相繼失足,遲我多年功果。你二人既然誠心拜我為師,可回去各自稟明了父母。等我明日出山訪友回來之後,即著守山老猿持我柬帖,前去相召便了。」

  四人中,元兒已得矮叟傳偷,允許人門,不過是目睹靈奇,隨眾求拜,一見不准,尚不在意。惟因銀髮叟單不收錄方端,漫說方端以為是自己資質大差,仙緣淺薄,心中愧恨,無地自容,便是三人也都出乎意料之外,個個代他難過,再三苦求不已,銀髮叟只是不允。方端在小弟兄當中最識大體,通明事故,天性尤極純厚。一見仙人執意不允,想起親仇未報,好容易遇見萬世難逢的仙緣,卻和矮叟朱梅一樣:仙靈咫尺,一任他每日背人跪在岩前苦苦哀求,終無覆命。不禁傷心落下淚來。

  司明最是莽直,見了這般情況,便拉著銀髮叟的胖手說道:「我方二哥又孝母親,又比我們規矩懂事,師父怎地偏心不收?若異日遇見那鬼道童,不把他害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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