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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駭浪失同舟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飆起匝地金鞭崖畔遇妖禽(3)


  正這麼想,忽聽雷春道:「迅兒既想睡,劉義可以攙他到屋去。我們幾人談到天亮吧。」

  又見劉義走時,經過蔡沖面前,雷迅兩眼有偷著望人神氣。暗想:「小孩俱喜熱鬧,新年底下,師祖和諸同門特為他制了許多素常心愛的花炮玩物,他都不似往年喜歡擺弄,卻裝出想睡神氣。劉義神態又鬼鬼祟祟的,也和他往日不同。老師一世英名,老年歸隱,只此一子,莫要壞在他手裡。」

  蔡沖心裡雖這麼想,一絲也未現於詞色。趁劉義攙扶雷迅進屋之時,裝著倒茶,故意在他身後跟去。劉義作賊膽虛,聽見身後腳步,不禁回頭望了一眼。蔡沖越發看出他形跡可疑,仍作不知,自倒自的茶。那臥房本與眾人守歲的一間前檻通連,相隔不遠。蔡沖倒完了茶,便擇了隔牆的一把椅子坐下,因室內人多,笑語喧嘩,雖聽不出隔室人說話,卻已聽出雷迅進屋,並不曾睡著。恐被劉義出來看見起疑,便自走過一旁。見王元度朝他努嘴,知他也早留了意。便互相乘人不見,打了個手勢,準備當晚定要觀看一個水落石出。只要雷迅隨劉義一走,便即悄悄跟去。

  待了一會,劉義出來對雷春說,師弟已然睡熟,自己因為昨日忙著收拾年景,熬了一夜,清早又被師弟拉去山頂看雪,人有些發困,意欲和師父告假,回房打個盹,天亮再起來祭神。雷春點了點頭,劉義便往外面走去。可笑蔡、王兩人既已看出雷迅是裝睡,劉義舉動可疑,又在大家熱鬧歡聚之時去睡,就應跟蹤探看才是。誰知兩人竟以為雷、劉二人必是預先商妥,先把覺睡好,等大亮眾人俱疲去睡,再行生事,又因一心只註定在雷迅身上,見他既未與劉義同去,便無妨害;所以仍各陪著老頭子說笑。

  過有個把時辰,雷春命王元度去取一點吃的東西出來添果盒。偏巧裝糖果的立櫃緊挨雷迅所居的臥室。玩度取了食物,回身時節,猛覺身上吹來一股冷風。偏頭一看,雷迅室內靠外面的兩扇窗戶已然大開。當窗桌案上點的兩支大歲燭,一支已然熄滅,案上燭淚成堆;未滅的一支,上半截燭大半融化,燭油一根根掛將下來,空出多長的燭芯,火苗冒起多高,火頭被風吹得不住騰騰搖曳。王元度暗罵劉義粗心,連窗也忘了關,豈不把師弟凍著?走進去直往窗前,把窗關上,插好了銷。無心中往身後床上一望,只見被枕零亂,哪有雷迅人影,不由大吃一驚。匆匆把被撩開,仍不見人,連忙縱將出來,急叫道:「師弟不見了,大家快找!」

  雷春一問,王元度便把自己見隔室窗戶大開,人內關窗,床上不見師弟之事說了,蔡沖不俟王元度把話說完,首先往外奔去。餘人也相次出去追尋。雷春因往常曾見過雷迅夜裡由後窗戶出去小解,不甚著急。王元度便將自己和蔡沖平日的疑惑和今晚所見說出。又說:「看桌上殘燭神氣,分明窗開已久。如說師弟小解,怎去多時?定是劉義鬧鬼。」

  雷春道:「老夫不曾虧他,他師兄弟情如手足,怎會有此事,其時出尋的人已各回報,近處一帶,不見師弟影跡,劉義也不在房內,床上枕被並未移動。蔡沖斷定劉義鬧鬼,帶了兩人踏雪往山中追尋去了。

  雷春聞言,兩道壽眉一皺,想了想,說道:「這幾年來,我生平仇人業部死亡盡絕。收這個劉義時,一則老友情面難卻;二則那晚又值大醉之後,乘著酒興答應。事後問他的來歷,他雖不肯實說,拿話支吾,可是他的行藏,怎能瞞得了我?不久我便查知他是北方五省有名的獨腳大盜、綽號夜行雕、名叫韋護手下的劉鵬九。因劫鏢遇見馬氏雙秀中的金刀馬遠,栽了大筋斗。氣憤不出,散了手下,改名劉義,百計千方,拜在我的門下,想學我雷家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

  我看出了他的行徑,起初原也不肯傳授。後來他見老夫不傳,知道老夫只此一子,資質也著實不差,便一心轉到他師弟身上,殷勤愛護,無微不至。以為老夫縱不傳徒,豈不傳子?意欲熬到他師弟長大,學了七步劈空掌,再去求他轉授。日久竟將我也打動,念他為了學藝,下這樣十年苦心;再加他以前雖然身在綠林,並無過分罪惡;這十年來,在我門下,更是始終勤謹。所以日裡乘著酒興,將我生平絕技一齊施展出來,那七步劈空拳便暗藏在內。

  他處心積慮學這掌法,豈有見而不悟之理?我好心指點於他,他又和我十年師徒之情,素無仇怨,萬不致暗地害我兒。必是你小師弟淘氣,纏著他,乘雪夜往山中去玩,也未可知。他二人既是情如手足,迅兒雖然年幼,頗有幾分蠻力,山中虎豹也傷不了他,你們不必擔心,少時自會回來。如有差池,這樣大雪深夜,也難尋找。」

  雷春規矩素嚴,正經說話時,向不准人插嘴答白。王元度知事在緊急,老師只管像背書一般說那些無用的廢話,站在旁邊又氣又急。好容易等老頭子把話說完,正要張嘴,忽見雷春對著前面窗戶哈哈一聲怪笑道:「這冷的天,你還不進來,只管站在外面則甚?」

  雷春笑時,聲震屋瓦,二目電射,滿臉飛霜。門人中已有多年不見這般神氣,俱都嚇了一跳。

  這時門簾啟處,早縱進一人,撲地翻身跪倒。眾人一看,來者正是劉義,俱都驚疑不置。只聽雷春喝問道:「迅兒與蔡沖他們今在何處?快起業說,事已做了,沒的再做這婦人女子行徑,叫我看了生氣。」

  聲如洪鐘,神威凜然。嚇得劉義戰戰兢兢,站起身來略一定神,倏地大聲答道:「小師弟現在後山無恙。弟子早已來此,未見蔡沖他們。」

  雷春把臉沉道:「你這蠢才,日裡枉費了老夫氣力,你卻不曾學會。情急無賴,想借此要挾我麼?」

  劉義面帶愧容道:「弟子愚蠢,日裡用盡心思,只因貪多,記了還不到十分二三。小師弟自願到後山玩耍,弟子急於學藝,先行回來。只求老師開恩,不敢說別的。」

  說罷,又跪倒在地。

  雷春道:「你這蠢才,我憐你一片苦心,破格傳授。你縱今日不曾學會,早晚自有悟透之時。你偏使出這下流方法。你不曾想,我雷春縱橫一世,幾曾向人低頭來?莫不曾老來為了一個黃口孺子的死活,受小輩的挾制?天幸你資質不夠,沒有學成,少我許多隱患。念在十年師徒之情,不要你命,但此地已容你這敗類不得。給你留點情面,過了初五,急速滾開。想學那七步劈空掌,再也休想!」

  劉義聞言,立即起身,和聲答道:「弟子縱然不肖,老師也須念在多年扶攜師弟,勝於保姆之勞。難道就因此逐出門牆,不稍加一點憐念麼?」

  雷春冷笑道:「我門中人,首重心術。你既愛護你師弟,為甚還忍心在這歲寒深夜,風雪荒山,把他騙去,藏起為質?幸是此子雖然貪玩,卻能受老夫教訓,身帶防身之物。聽你所言,現在僅止被你拘禁,未曾被害。縱有虎狼,不足為害。若換常人子弟,縱然不死,豈不也被你嚇壞?實對你說,你今日此舉,我早料到,我只此一子,豈不留意?因見你兩年中,有好幾次可以下手,你仍好好帶了他回來,並未看出含有惡意,以為一時多疑,這才疏於防範。今日並念你苦心,傳你絕技,你卻無福消受。凡你二人所去之地,我已盡知,不過因迅兒不識好歹,特意使他受點委屈;否則,我早去尋他回來了。你以此挾制,豈非夢想?」

  劉義一聞此言,知已絕望,倏地臉上微一獰笑,站起身來,厲聲說道:「老師既然執意不肯開恩,弟子也無須在此。後會有期,弟子去也。」

  說罷,奔向門前,揭去門簾,便往外躥去。

  王元度一見劉義神色不對,料他定有詭謀。剛喝一聲:「劉義,你敢在師父面前放肆,往哪裡走?」

  正想追將出去時,雷春伸手一攔,大聲說道:「寧可他不仁,不可我們不義,隨他去吧。你師弟如今定在黑狗岩一帶的險峻岩窩裡被困。這業障不聽父言,讓他吃一點苦頭也好。我此時滿腔高興,都被這兩個業障掃盡,神倦想睡,意欲到後房打一個盹。你們不准吵我,也不准走開。等到天明,你們再來將我喚醒,一同去將業障救回便了。」

  說罷徑往後室走去了。

  元度和眾門人一聽雷迅被劉義困住,蔡沖等三個同門一去不歸,眼前和劉義已破了臉,縱然雷迅學會一些武功,到底是個小孩,決非劉義對手。明知劉義挾嫌懷恨,難免不行前加害,師父又不是不知道下落,卻這般大意,不早早派人,或親去將他救了回來。荒山雪夜,又加上一個強敵,倘有失閃,怎生了得?不過大家俱都懾于雷春平時威嚴,言出如山,從來不能違背,誰也不敢有所主張。

  待有半盞茶時,王元度心中焦急,實忍耐不住,便悄聲對眾人道:「老師一世英名,只此一條根。他老人家平素雖然料事如神,常言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此事關係太大。我們多年師徒,情如父子,不能坐觀成敗。拼著受點不是,就挨一場打,只要不鬧出亂子,也是心甘。這又不是違了家法戒條,要立時處死,還是早到黑狗岩將師弟救回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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