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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斬蟆獅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再謁銅冠叟(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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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此時文字之獄最盛,一經構陷成罪,往往牽連幾族,禍至滅門之慘。甄氏的哥哥、甄濟之父名叫甄子祥,雖做的是武官,卻是愛才如命,最敬文人。在任時節,曾收容了一位逃亡落魄的文士。那人姓周,也是先朝遺民之後。曾經組織會黨,圖謀滅清複明。秀才造反,久未成功。事發以後,因各處地方宮都奉有密旨來拿,存身不得,拿著於祥一個姓齊的至好書信,間關千里,望門投止。子祥愛才慕名,又有好友關托,便給他改了名姓,任為記室,以圖掩入耳目。誰知這姓周的素常豪縱慣了的,又抱著與清廷誓不兩立之志。初至時風聲太緊,還肯聽勸,連門也不出,鎮日以詩酒閒談遣愁。過有兩年,形勢較緩,靜極思動,還想完成夙願,不免時常出門走動。 子祥本極愛重他,又仗自己可以護庇,並未禁止,卻因此惹出禍來。不知怎地露了形跡,偏巧還傳到了子祥一個同官仇人耳內,立刻給上司來一個密稟,說子祥窩藏欽令要犯,圖謀不軌,幸而子祥的上司對他情感尚好,一面派人去查,暗中著人命子祥檢點。子祥得信,連忙給了豐富川資,放那姓周的急速逃走,省得彼此不便,玉石俱焚;又命兒子甄濟急速回家,佈置準備萬一,自己又設法托入彌縫。事無佐證,上司又偏袒著他,原可無事。不料仇人誠恐打虎不成,日後結怨更深,早已布下羅網。竟打聽出那姓周的因遍地荊棘,案情重大,哪裡也不敢收容,離開子祥便往深山聚居之所逃去,現用金銀買動了一個酋長,在山寨之中存身。當下便又上了一個密稟告發。 子祥見事不佳,只得稱病辭官回裡。以為仇人見眼中之釘已去,關係著上司情面,不致再深事追究。等到辦完交代,業已事隔數月,俱未出事。子祥萬幸可以平安回家,享那田園之樂。那仇人原抱定斬草除根之志,偏巧子祥甫去,袒護他的那個上司又調任廣東。新任是個滿人,正可藉此討新上司的好,越發稱了心願。便乘履新之時,屏人告了機密。新任一聽,哪裡容得,便給仇人全權,帶領數百精銳和金銀彩緞,直往山寨。連勢迫帶利誘,居然容容易易將那姓周的生擒獻上。當時辦得十分機密,子祥還在途中,他那裡已一面馳驛密奏,一面行文灌縣,嚴拿子祥合家大小。子祥剛一到家,便被縣官派人請去扣留,拿出公文與他看了,上鐐收禁,所幸甄家是個大族,耳目靈通,縣官派人去捉家眷時,甄濟正因事出門,得了信息,連夜逃走。 當時大獄常興,像這樣窩藏叛逆的大案,牽連更眾。那裘五是友仁遠房叔叔,家道甚寒,在縣衙當了一名書辦。因為常受友仁周濟,知道事情不小,急忙托故告了一天假,跑出城來送信,請友仁早作準備。友仁一聽,嚇了個魂不附體。立即送了裘五一些銀子,請他隨時留神打聽,並照料子祥夫妻的飲食。送去之後,急忙入內與甄氏商議時,那甄氏業已得了兇信,哭得死去活來。友仁親族雖多,怎奈志趣不同;友仁又天性疏懶,不大來往。急難相投,無人可靠。況且攜帶妻子,累贅又多,委實無法可想。 後來風聲一天緊似一天,友仁便向甄氏議道:「一切事有前定。記得那天妹夫回家,曾說我家這幾年要走敗運,元兒也該在此時走失,我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內兄全家遭難,我等也難坐視。再說拖著一大家人出去避禍,不但事情不易,弄巧禍未避成,反倒遭了意外的非災,豈不冤枉?至親骨肉原是休戚相關,何不死裡求生,心放鎮靜?你仍安居家中,料理家業。由我帶了金錢,到省中煩人打點。只要能保全令兄一家,哪我們還怕什麼,不過吉凶正難逆料,我裘家總得留條根子,二兒、三兒一則年幼,二則也無人可托,說不得只好聽天由命。元兒雖也不大,卻天生著一把蠻力。那日在後園乘涼,亭子前頭那麼大一塊山石,竟被他舉了起來。妹夫當日也曾說,他日後定有仙緣遇合,應在今天,偏巧就出這事。那方、司兩家,已派人來接好幾次,你都不肯放走。現在事情逼成這樣子,莫如依了他的志向,派人送他到金鞭崖附近銅冠叟家中安身。一則學習武藝,二則避禍,省得玉石俱焚。」 甄氏聞言,想了想,實無善計。只得聽了友仁之勸,替元兒收拾好了兩個包裹,又給了許多金銀,打發上路。 元兒雖然遂了心願,但是此別,父母弟兄吉凶難測,先時甚為傷心。後來一想:「朱真人是個劍仙,銅冠叟也是一個異人,正好求他們設法援救,還不快去怎的?」 因為急於上路,那金鞭崖深山僻遠,自己還從司明口中打聽出一些方向路徑,甄氏所派兩名長年,更是茫然,而且行走不如自己之快遠甚,帶了去既添累贅,又容易被人知道底細,遺留隱患,再三向甄氏陳說利害。甄氏畢竟有些婦人見識,准他前去,已是實逼處此,擔心到了極處,哪裡還能容他獨身前行。 元兒不便再為違拗,當時從權應允,辭別父母,背人上路。一則想丟開兩名護送長年;二則水洞那條路無人接引,也無法通行。一時自作聰明,想起昔日和甄濟誤走百丈坪那條路徑。打算走到半途,用銀子買動那兩名長年回去,就說自己已然到了地頭,既可使乃母放心,自己還可急行快走,方、司兩家隱居之所也不致從這兩名長年身上洩露。主意打定,人山約數十裡,元兒便推說前面不遠,便是投奔之所。那家乃山中隱士,不興山外之人來往。叫兩名長年放下包裹,取出二十兩散碎銀子,交代了一套話,吩咐如言向甄氏回報。那兩名長年因元兒成心快走,追趕不上,累得氣喘吁吁,叫苦不置。一聞此言,既省勞力,又還兩面得錢,哪有不願之理。 當下元兒接下包裹,眼望二人走遠,才行健步如飛,默憶司明所說路徑,直往金鞭崖趕去。元兒原以為自己來時飽帶乾糧,還有一柄家藏的古劍。劍雖不甚鋒利,憑自己能力,怪獸螟獅倘且可以除去,何況豺虎,所以放心膽大。水洞之道既然不能行走,又沒其他捷徑,只得仍照昔日與甄濟所行之路。到了百丈坪,何愁不能按那司明所說方向路徑,趕往金鞭崖去。又自信力大身輕,平時試走山路,縱躍上下,健步如飛,有什作難。不曾想天下事想時容易,實踐則難。姑無論以前走百丈坪是錯看日影,誤打誤撞才得到達。中間山路彎環曲折,如同螺旋,求進反退。即使再碰巧走通,司明又是粗心,所說路徑僅止大概,未必准對。數百里的荒山棒莽,深山絕壑,險阻非常,何能到達?這都不說,單止那兩個包袱,便教元兒為了大難。 原來甄氏愛子心切,一個包之內包著鋪陳、金銀、衣服和幾十本書,在元兒背著,分量雖然不重,卻是又蠢又大。另一個除了一些禮物糖果之外,便是日常動用之物,甄氏仿佛給兒子置辦科場中的考具一般,火石燈蠟、刀剪針線,無不畢具。另外還備一套小銅鍋灶,怕路上遇不著人煙元兒吃冷的,準備歇路時煮熱東西吃。這些東西俱用桑皮紙一一裹好,急需的東西塞放在包袱角上,以便取用。這包袱之外還有一個提籃,裝滿乾糧、臘肉、鹹菜之類,絆上又插著一柄長劍,本是護送長年手內提著。二長年去後,元兒一雙手拿不了三樣東西,便拿來系在包袱外面,人小包袱大,走起路甚是累贅。 起初元兒滿腔勇氣,惟恐兩名長年不走。剛一拿著上路,雖嫌麻煩,還不覺得。走出去才有十來裡地,便感覺到累贅非常。走幾步一換手,時而一手一個平舉著走,走沒多遠,便覺手酸。又拿來背在背後,偏那兩個包袱俱有三尺長短,背不到一處,只好半提半捧著走。如此走平路還好,等一上山下坡,卻又太不方便。走了二十裡山路下去,已急得元兒渾身是汗。又不舍將它丟掉,辜負乃母一片慈心。神志一亂,路更不容易走。只好一面細辨著日色,一面默憶昔時行程。 走有半日光景,估計著應該早到地頭。不知怎的一來,走向那方氏弟兄所說去百丈坪的螺旋山谷之中,處處都覺所走路徑甚對,走了一陣,卻又走了回來。還算元兒絕頂聰明,看出情形不妙,將路走迷;又加實實走乏了力,饑渴交加,便擇一個有山泉的所在,放下包袱,從提籃中取出於糧、臘肉和小刀、茶杯,先喝了點泉水,然後切臘肉,就乾糧飽餐一頓。 前後一看,只見山嶺重疊,峰轉路回,形勢險惡荒涼,連來路都已辨認不清,同時陽烏西去,倦鳥歸林,滿天霞綺蕩漾碧空,銜山斜日色若血紅,在遠近丹楓上面,林木山石都變成一。片暗赤,再加林莽蔽天,荒棒塞路,空山寂寂,四無人聲,越顯景物陰森,淒涼可怖。知道天色不早,前路莫辨,心再微一慌亂,越發不容易走出,索性把心氣放得沉穩一些,鎮鎮靜靜的,一面辨別殘照方向,覓路前進;一面留神,萬一走不出去,物色棲身之所。 元兒明知百丈坪在正百方上,只須照直走去,便可走到,誰知此次竟不似上次。好容易攜著兩個累贅包袱,手足並用,縱躍攀援到了盡頭,不是前橫絕澗廣壑,難以飛渡;便是峭壁排天,當前陡起,阻住去路。直到天黑,眼看實無法想,才尋了一個岩洞,點起蠟來,走了進去,且喜洞內倒還乾燥。元兒本想坐待天明,誰知走了一天極難走的冤枉路,身子困倦到了極處,身一落地,便神思迷糊起來,上眼皮合下眼皮,不住交戰,怎麼也睜不開。只得把死生禍福委諸天命,哪裡還計及山中的蛇蟲狼虎,竟然沉沉睡去。 醒來時聞得滿山都是禽聲與草際的秋蟲互相交奏,入耳清脆。睜眼一看,陽光已射進洞來。便草草取些乾糧肉菜吃了,出洞細認方向,尋覓路徑。元兒這一覺睡過了頭,醒時已是辰已之交的時候,秋陽已上,晨露未唏。滿山滿穀除了丹楓青松之外,岩隙石根滿生野菊,嬌黃嫩紫,含苞初綻,臨風搖曳不休,別有一番幽趣,雖然地方未換,迥不似昨晚殘照荒山,窮途險遇那一種淒涼境界。晨風一吹,胸襟頓爽。 元兒正要上路,猛想起昨日受兩個包袱累贅的苦況。見路旁有一叢粗有茶杯大小的竹竿,忙用寶劍砍斷一根,削去枝葉,做成一個挑杠,將包袱一頭一個系好。又尋了些山泉喝了,才往前途奔去。先以為昨日被自己大意走迷,難道今日還走不出山去?誰知依舊一樣,元兒走到天近黃昏,雖未走回原路,卻又岔人別處山環之中。昨日路雖難走,還未遇見過猛獸蛇蟲的侵犯。今日卻是天還未入黃昏,便聽見虎嘯猿啼起來。路上又不時發現大獸足爪之印與蛇蟒蜿蜒之痕。任是元兒素來膽于多大,似這樣空山吊影,獨行蹈蹈,也未免著起慌來。先說昨日不好,今日並欲求能尋一個像昨日安身的岩洞不可得。所遇幾處洞穴,不是沮伽卑濕,陰穢之氣逼人,便是情景險惡,不敢存身。眼看瞑色將收,天已向暮,還未找著落腳之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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