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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8)


  那小孩應了一聲,走進前來,口裡直問:「媽此刻好了麼?仙藥一吃,過幾日就起床的。我先去給媽弄魚去,看二哥又給我弄糟了。」

  說著,便往外走,也不答理二人。那老婆子卻微怒道:「這兩位佳客在此,也不見個禮兒。再在山中住幾年,快成野人了。」

  那小孩就應一聲,朝著二人作了個揖,仍往外走。

  元兒适才無心撞了人家,心中過意不去,想對他賠個話兒,已然出房去了。那老婆歎口氣道:「山居野人不曉禮節,好叫外人笑話。」

  甄濟連說:「哪裡話。」

  元兒卻覺出那小孩力量不小,又見他神氣很孝,甚是愛惜。他不肯接談,想是惱了自己。經此一來,不便再行出去,只管低頭尋思。

  不多一會,屋簾又起,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生得猿臂蜂腰,虎目長眉,豐神挺秀,玉立亭亭。先上前朝他母親問安,再回身朝二人請教見禮。二人才知這少年名叫方端,适才小孩名叫方環,乃是同胞弟兄。方端尚有個兄長方潔,流落江湖,業已十多年不知蹤跡。那方端人既俊爽,情意又甚真摯。雖是初見,十分投契,大有相見恨晚之概。當下三人便訂了交,稱老婆做伯母,重又見禮。老婆子也不推辭,等二人拜罷,使喚方端察看二人可曾中毒。方端聞說飲了溪水,也甚駭異。便道:「那水飲過片刻,眉心可見血經,媽怎不先看?」

  老婆子道:「我已照過,恐眼力不濟,還不放心,你再照來。」

  方端舉火細照,也說不曾中毒,只想不出道理來。

  老婆子又間備飯不曾。方端道:「媽既肯延客人室,定非庸士,孩兒進門時,便去將飯煮好。因三弟搶著做菜,孩兒把兔、鳩放在架上熏烤,便交給了他,今日有魚,還有出門時煨的雞菜,想必夠了。」

  老婆子道:「初搬來時,你三弟貪玩,定要帶兩隻雞到山中來養。這幾年工夫,它也給我們添生了不少的雞和蛋,都陸續吃了。算起來,它也給我們出過大力。如今雖然停了生蛋,你兩弟兄要藉口它吃過仙草,吃了補人,殺來我吃,我是不答應的。」

  方端道:「媽早說過,孩兒那敢,殺的是另一隻。」

  老婆子道:「我說的是三毛,他有些牛脾氣,你到後屋看看他去,有客在此,看又和上回一樣,弄不好,還怕他心裡難過,勉強著吃。你對他說,一天到晚,盡給我想吃的,不打正經主意,算的是哪一門的孝道?」

  說時面帶微笑,方端應了。忙和二人告便。

  二人知他家中沒有用人,心甚不安,想跟著去幫忙料理,老婆子道:「二位賢侄生長富家,哪幹過這種營生?就連小兒們,也只近幾年來才會胡亂做些,母子三人將就充饑而已。後面不乾淨,還是陪我談天吧。要餓的話,牆洞裡還有熟臘肉和鍋魁,先點點心吧。」

  二人連說不餓。甄濟情知自己去了,任什不曾做過,無忙可幫。元兒卻很想會那方環的面,又和婆子去說。老婆子笑道:「你三弟牛性忒大,不去也罷,少時自會來的。」

  元兒不好再說。少時元兒覺著腹脹,便告便出房,走至籬外小解了一回。回房時見堂屋後面火光閃閃,鼻中直聞香味。

  走將出去一看,原來這一列房背後還有一片空地,一邊角上有兩間小房。耳聽方氏弟兄正在爭論。方端道:「三弟,你平時逞強,今日也遇見能手。人家輕輕將你一撞便跌回來,差點連屋壁都被你撞倒。看你明天見了表姊,還說嘴不?」

  方環莽聲莽氣地答道:「那他是乘我沒有防備。明日走時,好歹和他比了才算。你總忘不了你那表姊的仇。你還是哥哥呢,盡幫外人。」

  方端又道:「不說你太橫些,你沒安心撞人家,難道人家來此作客,會安心撞你?适才媽和我示意,說裘兄弟將來要出人頭地,著我和他二人訂交,甚是看重。人家是客,這須不比表姊,由你氣他,你只要敢和人家動手,我告媽去。」

  方環方不再言語。

  等了頃刻,元兒才放重腳步,走到後房。方端正翻著鐵架上的熏斑鳩,見元兒進來,連忙起身招呼。方環裝作煎魚,頭也不回。元兒知他有氣,因适才已問明年歲,比他大著兩個月,便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道:「适才怪我莽撞,三弟莫怪,我賠個禮兒。」

  方環只得起身還了個揖,說道:「二哥說你力氣比我大得多呢。」

  元兒忙道:「哪裡,我自幼被父親關在書房,從未學武,哪有什麼力氣?」

  方環道:「二哥,你只要不告媽生氣,我便和他試試。」

  方端道:「你如比不過,又該發狠,不理人家了。」

  方環道:「輸給我不說,贏得我心服,更是我的哥哥了。」

  說罷,伸過手來,元兒到底讀書多年,知道客氣,想避已是不及,哪有人家手快,早已摸了個結實。元兒直說:「三弟何必如此計較?自己人爭什麼輸贏?我認輸就是了。」

  說時因自幼不曾和人動武,方環抓得又緊,小孩總怕吃了虧,掃了面皮,好不著急。無心中用力一掙,隨手一甩,竟將方環一雙比鐵還硬的手甩開。

  方端起初因方環力大無窮,竟被元兒撞退,又聽甄濟談話中露出習武之意,以為元兒也受過高明傳授,正想看他是什麼家數,所以事前不加攔阻。及見一交手,元兒便被方環用擒拿手摳住脈門;元兒不但不會招架,腳底雖未看出發浮,卻是滿臉慌張,手忙腳亂,方端才知他是質美未學。恐受傷不好意思,方要喝住方環,忽見元兒隨手一掙一甩,竟將方環的手甩開。低頭一看方環的手,因為雙方力猛,虎口震破,鮮血直流。這種天生神力,休說方環,連方端也驚異起來。元兒自然更加過意不去,連說:「怎好?」

  一面又湊近前去慰問。

  方環這時已是心服,卻不願見這般婆子氣。元兒正去扳他肩膀,被方環將肩一扭,又回時一推,無心中還記著暗運全力,把一個讓勢,變成了霸王扛鼎,暗藏烘雲托月的解數,口中才說了一聲:「哥哥,不要緊的,我服你了。」

  元兒被他閃跌出去好遠,幾乎跌倒。方氏弟兄俱都呵呵大笑。元兒也自站定回身,方端連道「可惜」。

  元兒便問何故。方端道:「我家世代習武,只家母文武雙全,愚兄弟也略識得幾個字兒。小弟兄姊妹中,因三弟從小喜愛泅水,九歲時節,在溪裡被一條兩丈長的烏金鱔王纏住,脫身不得。猛生急智,用嘴咬住鱔王的頸子,在水中掙命,那鱔王通體烏金鱗甲,好不堅強,偏被三弟無心中咬破它的軟處。當時只顧弄死惡鱔逃命,拼命一吸血,又在無心中將那鱔王多年結成的丹黃吸入肚內。後來經人發覺,鱔王已死。他一個小身體,除兩手和頭露在外面,周身俱被惡鱔纏得緊緊。家中人連忙將他打撈上來,已是力盡精疲,奄奄一息。依了家父,當時要將鱔身斬斷,救他出來。

  偏在這時遇見一位高人走過,說那鱔如此長法,恐怕已有丹黃,常人服了,皮膚必然發脹。此時解開,弄巧就許脹破,流血而死。只可借鱔身的束縛力量,過了三日三夜,再行解救,有藥調治。幸而時當九月,天氣不熱,便由那高人將三弟嘴扳開,塞了幾粒丹藥人口。直到晚間,三弟才醒轉回生。渾身疼脹,直哭喊難受三天三夜,才斬斷鱔身,救出舍弟,又脹痛了好幾天,敷藥調治,才行痊癒。由此力大無窮,誰也比不過他。就在那年冬天,先父便被一個妖道所害。因那妖道會飛劍傷人,他還想斬草除根,連我全家害死。幸得家母機警,母子三人含了大仇奇冤,逃避此山。原想命愚弟兄尋訪名師,學劍報仇。偏巧家母急氣傷心,又在路上連遇大雨山洪,受了寒濕,病臥在床,時發時愈,不能遠離。只好奉母養病,報仇之事俟諸異日。你沒學過武,卻能破去他的解數,豈非天生神力?如遇名師,那還誰是對手?」

  說罷,弟兄二人,都流下淚來。

  元兒聞言,甚是悲憤。正想和他們說這山中現有仙人,告知以前經過,恰值菜熟飯好。元兒在家,平常早晚連點心要吃五頓。這一頓算消夜雖還是早,要作晚餐卻是已過時。本就腹饑,不好出口。甄濟也因元兒出外小解,一去不歸,找到後面。二人搶著端菜端飯,連家中人等惦記均行忘卻。

  小弟兄四人,將飯菜捧到房中。方環安排坐凳,方端拿了個山木造成的幾兒放在床前,取碗溫了酒,遞與他母親。方向甄、裘二人斟了酒。二人謝了,捧杯一嘗,那酒是涼的,又甜又香。甄濟忍不住問道:「伯母說全家不履城市已四五年,這動用的家俱連酒食,是怎樣運來的?」

  方端面帶悲容,答道:「家母因報仇之事要緊,宗嗣也不能斬,早年原有終老此鄉之念。所以先父死後,來時便安排了遠計,一切穀糧、稻種、菜籽、雞雛、杯盤、碗碟和廚下動用的家俱,凡是必需的,無不在事先通盤籌劃。又加還有一家離此不遠的至戚相助,有無可通。除了林外二十多畝山田是愚兄弟二人開墾的,這房子和木器是愚兄弟胡亂砍了樹木同山茅做的而外,餘下全是由山外搬運來的。這酒原是家表姊因家母愛飲,從山外帶來相贈。又經愚兄弟設法,偷來猴兒一些百花酒,摻在裡面,所以覺得香些。如今也存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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