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④ | 上頁 下頁
第一〇三回 蘆荻藏奸百丈寒光清邪火 湖山如畫一聲鐵笛起遙波(4)


  老排師先未理她,等了一會,木排被王寡婦拆散,方始出面,一伸手,便將拆散了的木排聚集還原,依然好言相勸。王寡婦自然不輸這口氣,執意一拼。正在施展毒手,忽然側面飛來一隻小船,上坐著兩個少年,照面便是一雷,將王寡婦母子打落水下,小船卻忽然不見。我們都料是水神顯聖,王寡婦母子已死湖內。哪知只狗崽一人震死,王寡婦竟用邪法水遁逃去。這一來自然仇恨更大。昨早起來便聽人們傳說,王寡婦約了能手前來湖邊,一面等候那木排經過,拼個死活存亡,一面尋那兩個少年報仇,黨羽來了不少。

  「他們兩幫在江湖上都有很大的名頭,人多勢眾,地方上差人不但不敢管,見到反要賠著小心去巴結他們,貪圖得點錢用。這嶽州大碼頭,大地方,當地人都知道他們厲害,無一敢惹,平時還不怎樣,一旦有事,便看出他們的強橫霸道來了。前面湖邊有一個地方,名叫清楊灣,諸位少爺、小姐如往西門岳陽樓去,乃是必由之路。現在被他們占住,恐礙了他們的法事,人和雞犬都不許往來,要過去必須繞著路走。那一帶盡是人家挖的引水溝子,我過時嘔了好些閒氣。

  本來說不定還要吃他們的苦頭,總算今天運氣還不算太差。灣頭上總共只有兩小戶人家,恰都是我親戚。這夥惡賊大約憑真法力,敵不過那老排師,一味想放冷箭,特地選擇湖邊隱僻之處埋伏鬧鬼。就這樣,還膽小不敢十分露面,只著一兩個黨羽守著兩頭,一面望風,一面禁止來往。幾個當頭和輩份大一點的,都借民家隱藏,正是我兩家親戚,聽見小狗發威罵人,出來勸解,才得安然走過。

  諸位少爺、小姐怎肯受那龜氣?他們眼裡從來沒有一個尊卑,如若經過,非嘔閒氣還在其次,稍為大意,還許吃虧,何苦呢?老漢最怕得罪他們,本不願多口,因為常年受著楊公子家的好處,諸位是他家的親戚朋友,才好言相勸。這夥惡賊,鬥不過他是吃眼前虧,什事都幹得出;就鬥得過,他們人多,有仇必報,定要時常糾纏,不但諸位少爺、小姐以後出門步步棘荊,還給楊公子惹事。『好鞋不沾臭狗屎』,哪個有這閒工夫和這類江湖小人打交道呢?」

  裘元、紀異嫌老漁人說話不休,幾次想要開口,俱吃南綺、靈姑使眼色止住,一面留神靜聽。聽完,南綺首先問道:「楊公子和二位小姐向你外孫訪查的是兩個少年,那幫助排師一雷,將王寡婦母子打落水裡的,也是兩個少年,你也曾向你外孫問過,可知他姓名、來歷?先後是不是一起呢?」

  老漁人聞言,低頭想了想,仿佛有什省悟,略一遲疑,答道:「本來我答應過小外孫不該說的,因為諸位少爺、小姐是楊家的親友,不是外人,即使我說了,也不會滿處向人亂說,我就說了吧。那兩位少爺,一位年紀約有二十上下,生得極秀氣,極像一般大家公子,出手更是大方。想必是出遠門,不願被人知他來歷,穿著卻是平常。另一位年紀較小。兩人稱呼神氣倒像是親兄弟,相貌卻差了個一天一地:一個長得那麼秀美;一個卻是醜得少有,渾身皮包骨,又瘦又幹,身材又矮小,尖嘴縮腮,活似畫上的小雷公。照我小外孫所說,這兩兄弟如神仙一樣,且比那老排師、王寡婦的本事大得多呢。

  他那小船已被包下,近日魚也不打了,無早無夜,時常坐船去往君山遊玩,再不便在湖上劃著玩。那船要快就快,快起來和飛一樣,還不用人動手。有時將船隱起,外人便看不見;有時還能沉到水裡去,船上連一點水珠都沒有。那用雷打王寡婦的,因隔得遠,傳說甚多,說神說怪,眾口不一。我外孫沒談過此事,我還以為這兩人本不知曉,這時才想起這兩位少爺每天都在湖上玩,又有那麼大的法力,不是他們還有哪個?」

  靈姑接口問道:「你說那小的一個,是不是一雙怪眼直放亮光,人雖瘦小,皮膚漆黑,如鐵一樣?」

  漁人道:「對呀。小姐怎麼知道的,他老躲著楊家的人,還帶出討厭神氣,是什緣故?」

  靈姑笑對漁人道:「這人多半姓塗吧?」

  漁人驚道:「小外孫並沒對楊公子說過他的姓,小姐竟會知曉,莫非本來你們相識不成?」

  靈姑道:「我們本是一家人,只是這次來遊君山嘔了點閒氣,各走各的,沒有一起遊罷了。我們不是往岳陽樓去,只在前面看看湖就回去,不會往青陽灣去,更不會和你說那些人爭執,老人家您且請吧,」

  漁人聞言,又叮囑了幾句,方始別去。

  南綺笑問道:「我聽漁人說武當諸姊妹還找過那兩少年,先還以為是對頭。聽靈姊之言,竟是自己人了?」

  靈姑道:「我起先也有點疑心,嗣聽兩少年雷擊妖婦,行徑好些相合,這才想起。先也只當是同道中人所為,後來無意中聽他說起相貌,極似清波上人弟子塗雷。另一個不知何人,因已說是一家,不便再問。這兩人也是因為竹山妖人而來,我們只須尋到一問,真要是塗師兄,這事就好辦多了。」

  裘元、南綺原聽靈姑以前談過昔年隨父呂偉由四川起身,間關數千里,繞越滇黔蠻荒,移家莽蒼山玉靈崖,途中曾遇許多奇險怪異之事,知道塗雷來歷,聞言甚喜。裘元便問道:「那年長的一人,也許是呂師姊所說能役使猛獸的虎王吧?」

  靈姑道:「我起先也疑心是他,繼一想,身材相貌俱都不對。塗師兄生具特性,落落寡合,他師父清波上人又輕易不許與外人交往,現在雖將近他下山行道的時期,但他同門無人,朋友只虎王一人。我和張遠、王淵二人雖也與他投契,但彼時匆匆相見,聚無多日便已分手,後來張二弟就在同道人那裡侍父養傷。而且我上次生擒毛霸惡賊,回轉玉靈崖報殺父之仇時,張、王二人私底下都向我說意欲出家學道,共總才得幾時,不應有此神通。清波上人又不再收徒,就算拜了仙師,也不會與他一起。何況塗師兄乃靈胎感孕而生,只是天生異稟,身材看去瘦小枯乾,年紀並不比張二弟小,怎會呼之為兄?許是近一半年中交下的同道好友,奉了師命,相約同來除惡弭患,也未可知。好在這兩人每日都要坐老漁人外孫的小船在湖上出沒遊玩,尋他們容易。我們到岳陽樓略為登臨,順便尋訪,想必能相遇的了。」

  紀異道:「那老漁人說前面湖邊上還有一夥妖人鬧鬼,我們管不管?」

  南綺道:「區區鬼畫符么魔邪道,去他極易。」

  靈姑道:「南姊,在江湖走動,這類左道妖巫甚多,我頗知道他們來歷。平日只是同類相角,互爭雄長,彼此各有幫口,雖與地方勾結,真要是明白正當的官府,他一樣畏服不敢胡來。壞一點的平日倚勢橫行,欺壓良善,固所不免,多一半的並不十分欺人,只是不肯讓人。又有許多忌諱和規矩,不喜人冒犯,沿江湖居民船戶也都知道,見即避開,不去觸犯,也就無有事情。有那受害的,不是仇家,便是本人也非善良之輩,倚勢逞強,傷了他們的人,輾轉牽引生出的事,多半咎由自取。那好一點的不特不為惡事,並還能以祝由科符水為人治病。有時更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頗主公道。所以一般人民對於他們並不十分厭惡。老漁人所說王寡婦似非善良,但也不可過信一面之詞,此問善惡仍是難分。即或過時他們無禮,多半是防人沖法,犯他忌諱之故。真要是邪惡一類,也只可分別首從,從輕懲處,不可和平日所遇妖人一樣隨意殺戮呢。」

  南綺笑道:「竟是這樣麼?如非靈姊知道底細,我們聽了漁人之言,心有成見,到時若見他們詞色兇橫,就許多傷人命,又造孽了。由此可見,關係人命的事,絲毫不可疏忽大意;一旦意氣用事,造下孽因,就難補救了。」

  眾人原是一路觀賞近水遙山,緩步前行,邊說邊走,早已拐過湖口,到了湖邊路上。因為洞庭湖近年時有水患,行處一帶昔年正是決口,所以是環湖最荒僻無人之地。湖堤共有裡、外兩道,兩堤中間地勢窪下,水自溪口缺角處引入,也和小溪相似。內堤以內盡是稻田和菜畦,因連年天旱,被附近農民開了幾道注水的溝,溝旁積著不少泥沙,到處濕汙狼藉。眾人沿著外堤行走,堤作坡形,堤頂狹窄,最窄之處二人不能並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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