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④ | 上頁 下頁
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張錦雯荒山聞異事(1)


  話說那兩少年隱現動作,神速已極。張錦雯先吃那夥游方僧道一分神,跟著又看那排教中人鬥法,一心觀察雙方善惡。正看在熱鬧處,忽聽坡側有一小孩自言自語,氣忿忿罵著走過,大意是說:人不講理,欺他小孩。言明游湖連送帶接,包一整天,如今卻說要住在這裡,叫他獨自回去,卻只給半天的錢。來時客人有法子催船,不費力,還走得快。這回去,曉得船能和來時一樣快不?張錦雯一問旁立的秋月,正是那操舟的小孩,料兩少年還留在君山。

  正想命人喚來盤問,小孩似見遠方有人鬥法,急於往觀,飛跑趕往埠頭,跳上船去,解纜劃走。張錦雯心想林、石兩人未來,多半與兩少年見了面。又以寡婦神情邪媚,不似良善之婦,意欲看准以後,暗中相機懲處。嗣見小孩操舟絕快,晃眼駛出老遠,以為持有催舟符咒所致,全未想到兩少年隱了身形也在船上。直到小孩的船直往船排當中駛去,心方一動。兩少年突然現身,一照面,便有一片金光霞雨,將妖婦等三人壓人湖心,跟著人又隱去。照此情景,分明有意避人,連操舟小孩所說的話也是愚人之計。林、石二人多半不曾尋到。所發金光雖非左道妖邪,但也不似諸正派中門路。好事決不避人,如此隱形避跡,必有深機。

  張錦雯心疑對方乃散仙門下弟子,也為大禹神鐘而來,只與竹山教中妖人不是一路而已。深悔适才疏忽,沒將小孩攔住,被他瞞過,滑脫了去。張錦雯不禁有氣,斷定兩少年還在船上,不曾離開。忙囑楊永等一行速急上船回去,到家後嚴囑舟人不可洩露。並令道童回觀,與林、石二人留話。匆匆上船,遙望前面,貨船已經轉舵讓開水路,木排也正魚貫而行。別的舟船遇上這類事,照例遠遠回避,置之不聞不見,照常往來,若無其事一般。小孩所駕小舟並未遠馳,反倒改慢,往去岳陽的路上緩緩劃行。估量必能追上,向楊永兄妹道聲:「再見。」

  便即隱形飛去。楊永也以為張錦雯必能將小孩的船追上,哪知張錦雯才走,小舟忽然失蹤。楊永到家,張錦雯也未見回轉。

  林、石二人向觀中道童間知前事,立由觀中飛回水雲村,問知張錦雯追趕小舟未回。石玉珠雖知不會有失,終覺兩少年行蹤詭異,非查明來意不能放心。料定那小舟必在岳陽樓附近湖濱漁村中所雇,只要將小孩尋到,必可盤詰出一點線索。不過小孩曾受到對方唆使,對於自己已然留意戒備,就是尋見,也未必肯說真話。楊永是世家上著,又有善人俠義之名,鄉民仰望,詢查較易得實。石玉珠便教了一套話,令楊永暗帶幾名與本地鄉民漁戶相識的老佃工下人,分頭去往沿湖一帶尋訪。自己和林綠華追尋張錦雯,以防萬一對方真個法力高強,雙方起了爭殺,好為接應,就便也尋那操舟小孩下落。

  匆匆議定,林、石二人便從楊家後園飛起,到了洞庭湖上空往下一看,水碧山青,清波浩蕩,輕帆片片,往來於斜陽影裡,漁歌互作,槳聲咿呀,相與應和,湖山如畫,景色甚是安閒。只不見那小舟影子,張錦雯與小舟也都隱去,不知何往。巴陵一帶,山川交錯,難於追蹤。二人先駕遁光在環湖諸山的高空之中飛巡了一圈,俱不見有異狀。估量雙方爭鬥及兩少年所居之處決不至於太遠,憑自己的目力,當日又無什雲霧,淩空縱覽,雙方如在數百里內鬥法鬥劍,當能看出一點形跡,怎會全無跡兆可尋?並且張錦雯素來持重,如看出對方大有來頭,固然不輕易出手;如是尋常人物,除非看出是左道中庸流,當時擒回,拷問真情,稍覺不穩,也必放寬一步,先飛回來,大家從長計議,謀定後動。即使所遇是個強敵,現在同門七姊妹均得有師傳金牛劍,如見形勢不佳,早已飛劍告警。似此人不見回,杳無音信,實出意料,越想越奇怪。

  林綠華心疑兩少年窟穴是在遠處,意欲由荊門上溯,去往巫峽諸山尋找。再如不見,歸途繞道湘江沿岸諸山飛回,許能查出一點形跡。石玉珠笑道:

  「如欲一一細查,西起夏口,東達武昌,我們不必遠去,單這近湖諸山,已夠我們搜索的了。此時我似覺有警兆將臨,大師姊身有師父所賜專為防身脫難的法寶靈符,決無他慮。便那兩少年的行徑,我們也只多慮,未必真是仇敵。倒是君山洞庭,內中隱伏危機,表面卻十分安靜。自來禍變將臨之前多是如此。如無妖人暗中鬧鬼,也倒無妨。現在妖人圖謀日亟,黨羽日眾,這兩天風物偏如此晴美,絕似山雨欲來之兆。

  還有水雲村居停主人雖是俗家,未被妖人察覺,但我們今日與他同往君山,妖黨雖說未遇,那兩少年總已看破行跡,將來是否由此生事,也難拿穩。主人俠義好善,我們又同住他家,如若受什災害,豈不難堪?依我之見,還是不宜走遠,免得徒勞,並又生出別的枝節。小舟失蹤,不過暫時,久了仍會現出。大師姊如若挫敗被困,這等飛空巡視,必能看出形跡。現既一無所見,定有原故,可由他去。楊永主僕分頭往湖邊尋那操舟小孩;也許尋到了。我未見過兩少年和那小孩,仍在這裡飛空眺望。師妹可尋楊永主僕詢問,並在沿途查訪,免他主僕查明了詳情,我姊妹三人俱未回去,無從告知,又有疏失。只要能尋到操舟小孩,勸誘他說了實話,分清這兩少年是敵是友,省得幾面兼顧,諸多疑忌。」

  林綠華道:「我因大師姊為人素來無此大意疏忽,故覺有些可慮。其實同門姊妹中,近年新入門的小師妹不算,論我武當姊妹七人,當以大師姊、明珠姊姊和你的法力最高。大師姊更精遁甲玄功,所遇如是勁敵,大師姊不能取勝,自會退回。我二人在此飛巡,他老遠便能看見,不會相左。楊家主僕去已多時,現在天將黑透,既不宜於遠行,反正無事,乘著好些月光,我去尋他主僕問上一問也好。」

  說罷,二人分手,綠華自往尋找楊永。

  石玉珠獨在洞庭湖上空巡視,又飛翔了一轉,明月已正中天,張錦雯仍無影子。淩空下視,湖波幹頃,宛如一面冰鏡。月光照處,君山和環湖的山林城諜、水田村舍,全都纖微畢現。湖上遊船商舟,三五往來,笙歌細細,時與欸乃之聲相答,點綴得夜景十分清麗。

  石玉珠暗想:「昨日楊永說巴陵雖經鼎革變亂,地方殘破,因是水路要衝,商賈雲集,又太平了這些年,近二十年中清廷又屢次市惠,減稅薄斂,不特元氣恢復,井比前明還要富庶得多。前明正因為官紳殘暴,苛虐人民,加上兩三次閹禍,無惡不作,使得人民日在水火之中,怨毒既深,禍害日積,遂致流寇一起,不可收拾。雖有祟楨求治之主,但是積重難返,連換了五十個相臣,始終不曾得到一個好幫手,終於造成亡國慘禍。一班孤臣遺民見故君壯烈,身殉社稷,未嘗不心圖恢復,志在宗邦,無如明政不綱,人民疾苦已久。易朔以後,儘管大獄屢興,多所殺戮,但所危害的,不是忠義豪俠之上,便是有才華而不受他網羅的文人。這類人自是少數,何況行事多半隱秘。對於一般不識不知的人民,卻能多革前朝弊政,不時再市上點小恩小惠,如同減收租賦之類。

  「自來從善政之後,為善政難;從弊政之後,為善政易,牧民無他法,最上者為之興利,使其平日得十者,得百得千。然興革之際用財必多,官家只要能使民倍其利,不必減什租賦,即取其所得之半,民亦樂為。其次為除弊,使民自由生息,不為官擾,喪亂之後,即此已足收拾民心。現在官家這一層已是辦到,年時一久,人民各能安居樂業,逐漸歸心同化。所以塔平湖的周氏父子,雲南雲龍山的王人武,空自招納了許多英傑志士、劍俠異人,終以對方無隙可乘,不敢妄動。眼看光陰虛度,歲月磋舵,上一輩的主持人老死,後起者漫說未必能有前人機智忠勇,就說是個好的,而大勢已去,孤掌難鳴,也是無計可施,終於消沉。能不受危害,保得首領,還算是天幸了。

  「楊永為人頗工心計,起初也是志切先朝故物,前些年還打算全家變產出走,不投北周,便投南王。近年默察民心形勢,知道先朝歷數已盡,空懷孤忠激烈,無可如何,於是灰心氣短,頗有披法人山之想。這次再一親見神仙靈異之跡,越發心中嚮往。不過此人聰明沉穩,因見我姊妹三人俱是女仙,恐所求難遂,反生厭憎,不在他家下榻,一旦離開,以後更是無望。看那意思,分明是想等除竹山教妖人,免去這場大劫之後,再行開口求說。如論此人,心地光明,天性仁厚,而又勇毅忠誠,學道原本相宜。雖然根骨不是上乘,這次總算積了極大的功德,又有居停之惠,不應負他的心志。本門俱是女弟子,自然無法援引。且等事完,如無機緣遇合,便連同諸姊妹,往師叔靈靈子門下引進,料無不收之理。」

  石玉珠正尋思間,一眼瞥見岳陽摟上燈燭輝煌,人影往來,遙遙可睹。知有遊人在上賞月,猛想起兩少年曾約綠華往岳陽樓上相見,語氣頗有較量之意。雖是日裡的事,後因錦雯追那小舟錯過,但也不妨前往一探。自己此行尚未往樓上去過,正好乘便登臨,看看樓上風景,是否與范希文《岳陽樓記》相符。心念一動,立即飛往。

  石玉珠到了樓下,乘人不見,現出原身,往上走去。到了樓上一看,只有兩桌富貴人家的子弟在彼張燈夜宴,憑欄賞月。見玉珠孤身少女,生得又極美麗,夜間獨自登樓,似有驚異之容,互相以目示意,不再哄飲。除兩三人偶作偷覷外,多半容色甚莊。玉珠不知這夥當地遊俠少年俱與楊永交好,上次楊永遇仙之事多有耳聞,內有二人還曾見過林綠華,當日岳陽樓上又出過一樁異事,所以見她孤身美女,並未敢以尋常跑江湖的輕視。玉珠見無所尋的人在內,意欲去往樓邊,略為眺望,便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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