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④ | 上頁 下頁
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藏舟戲俠女 凶頑護犢截浪鬥巫師(3)


  木排上人說:「我們湘江木排,從來就不讓人。這湖是官家的,誰都能走,憑哪一樣該讓你們?我們知道你們是王家老船,有本事先使出來見識見識。我們如撞你們,顯得我們排上欺淩孤兒寡母,要只憑嘴頭旗號,還是乖乖轉舵,把路讓開,等我們過完再走。要不聽好話,我們等上一年也不過去了。」

  雙方越說越僵。

  船上為首的是個十五六歲,頭梳沖天小辮的小孩,橫眉怒目,大聲呼叱,首先開口,勢頗蠻橫。木排上答話的是個中年黑瘦漢子。旁邊木墩上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短衣瘦矮老頭,手拿一支長竹煙袋,正抽葉子煙,一任眾人吵鬧,直如無聞無見,神態十分安閒。雙方正吵得熱鬧,木排上瘦漢忽然發怒,罵道:「不知死活的狗崽,想尋死麼?」

  船上小孩大怒,方欲破口還罵,忽聽後艙有一婦人口音喝道:「小紅官,跟誰個吵架?你娘作黑睡少了覺,正歇晌午,懶得起來。叫我和你說,湖是官家的,船愛怎麼走,就怎麼走,哪個也不用管人家怎麼走法,本來多餘吵這嘴架。人家木頭硬,我們的船也不是紙糊的,各自開船就是,哪有許多話說?」

  說時由後艙船舷走來一個相貌粗蠢,赤著雙足的中年婦人。

  小孩聞言,益發氣盛,大聲答道:「他們大可惡了,明明老遠見我們船到,竟裝沒見一樣,對準我們船頭開來。好話和他講理,反而出口傷人。今天不顯點顏色與他,他不知小爺我貴姓呢。」

  說罷,伸手便把那頭上所紮小辮解開。說也奇怪,那木排原是頭號木排,木頭又長又大,俱用竹纜蔑條和粗麻制就的巨索層層捆紮,排底尤為堅厚結實,不到地頭用刀斧分解,萬無散裂之理。小孩的手剛剛捋那小辮,木排立即四面軋軋亂響,大有斷裂之勢。排上為首瘦漢見狀,冷笑了一聲,順手拾起一根三寸長釘,手中掐訣,正待發話施為。旁邊木墩上坐的瘦矮老頭低喝了聲:「無須如此。」

  隨即站起,把手中長旱煙袋往木排邊下磕了兩下,本排上斷裂之聲立住,對面貨船卻兩邊亂晃起來。

  這時木排前頭站了好幾個篙工,老頭身形矮小,坐在後面木墩上,被前面人遮住,本身又不起眼,貨船上為首小孩只顧和對頭爭鬧,未曾留意。及至老頭立起,對面排上人往兩側一閃,這才看見,好似想起什事,面色突地大變。口方微噫了一聲,那中年婦人忽把眉頭一皺,搶向前去,強裝笑臉朝老頭道:「向三老爹也出來強管閒事麼?」

  老頭笑道:「羅老五是我師侄,這排上財東又是我的好友,這閒事怎能不管?我老頭子借大年紀,已然歇手多年,不與人爭了。其實呢,把排路偏開,讓你們一頭,也無相干。無奈我老頭子年老人懶,來晚了兩天,他們前天在白蓮蕩接到有人尋事的信,便請排師父緊了排。你也知道徘上規矩,任是天王老子,寧可散架,也是不能讓人的了。沒奈何,請你上複王四大娘,把舵偏一偏,各走各路,就算讓我老頭子一回,改日我再登門謝罪如何?」

  婦人還未答話,那小孩自老頭一出現,立往後艙奔去,跟著同了一個寡婦走了出來。那寡婦身材婀娜,皮膚甚白,一雙小腳裹得十分整齊周正,又穿著一身素白。雖然年紀已逾花信,神情蕩逸飛揚,決不似個安分婦人。尤其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光四射,妖媚之中隱蘊煞氣。剛由船舷上繞過,人還未到跟前,老遠便似嗔似喜地高聲媚笑道:「我說誰個老不死的,吃了熊心豹膽,敢欺寡婦沒人守,撞我王四家船呢,原來還是三老爹呀,這就莫怪了,你這小猴崽子太沒出息了,這也值得大驚小怪的?雖然你爹死了,自來都是人在人情在,欺人寡婦孤兒,那是常事,你也不看一看三老爹是那種混帳人嗎?莫非他老人家還看不出我們這回的船吃水大重,沒法讓人?快滾過去,給他老人家磕上兩個響頭,把你當小輩的過節盡到,他就放你的船過去了。」

  邊說,邊往前去,右手掐著一個印訣,似在微微連劃。小孩聞言,意似不服。寡婦也扭到船頭,忽改作滿面怒容,俏眼一瞪,怒駡道:「你這小挨刀的,自從你爹死後,我就和你說薑是老的辣,世人講交情的人大少,憑你一個小崽,年歲大小,接不起來,你偏不信,是不是?出門才兩次,便給老娘現世,雞蛋撞上石頭,不認輸服低,想在這裡和人家呆上一世不成?你這活報應,氣死老娘了。」

  越說越氣,伸手便抓小孩頭髮。

  老頭早看出寡婦假裝數說小孩,鬧鬼暗算,只裝聽她說話,微笑相看,神色不動。及見她右手要抓小孩頭髮,暗把左手印訣對面揚來,才笑道:「王大娘,我和你夫妻雖無什交往,也算相識多年,雙方無仇無怨。你想替你兒子揚名開碼頭,法子盡多,何苦專向我師徒尋事呢?」

  一言甫畢,寡婦已把小孩髮辮掀散,口喝:「該死的東西,我叫你看看老娘的話如何,還敢強不?」

  隨手一個嘴巴,打向小孩臉上。說時遲,那時快,她這裡伸手一打,同時木排周圍綁紮的篾條、麻索忽然哢喳一聲,無故全被震斷。跟著這一掌,木排又微微晃了一晃,才行穩住。前後左右的湖舟看出排老師遇上對頭,雙方鬥法,恐被波及,俱都避開,紛紛轉舵閃退,以為這些蔑條、麻索一斷,木排非當時散裂不可。誰知那綁索雖斷,木排仍是原樣未動,直似內裡還有長釘釘牢,成了一體,一根未散。老頭仍作不經意的神情,望著對頭微笑:

  寡婦見法力無功,面上立現驚疑之色,眉頭一皺,厲聲喝道:「老鬼休裝好人,你問姓羅的狗崽,是老娘無故尋他晦氣嗎?我兒年輕,初在江湖上走動,你們就不看我寡婦,也應念在他死爹也是同道中人,好歹留點情面,給他一點照應,才顯江湖上的義氣。為何上次我兒在江口與人爭執,他不幫忙不相干,今天反助一個不相識的野種與我兒作對?小娃兒家,頭次出門便失風丟臉,這事沒個回找,將來如何做人?我兒因上次粗心大意,沒留神輸在他手,這次專為尋他分個高下。我早算計狗崽沒有種,知我母子不是容易受人欺的,必定找出你來撐腰,所以我也暗中跟來。本來你若不出頭,我兒輸了,算他自不用功,我平日少了調教,決不伸手。否則任是天王老子,我母子姊妹三人,也要和他拼個死活存亡。果然你這老鬼逞強出頭,想要以大壓小。以前死鬼在日,我夫妻雖然常聽江湖上朋友說你許多可惡,心中有氣,自來井水不犯河水,既沒敢惹我們,就由你去,這多年來還沒向你領教呢。現在你既強出面護犢,已然成了對頭。實對你說,休看你排上有丁甲護住,老娘這不過報你一個到,還沒正經下手呢。今天除非叫姓羅的狗崽出來叩頭服輸,讓開水路,便可饒他;不然的話,莫怪老娘心狠。」

  說罷,又向身側婦人打了一個手勢,那婦人隨往後舷退去。

  老頭一任寡婦怒駡,只把目光註定對方動作,毫不插言。直等說完,才從容說道:「王大娘,你只聽令郎一面之詞,可知他在江口所行所為麼?像他小小年紀,便要搶劫良家少女,還要傷害人家一船財貨生命,說話又那等狂妄,任是誰個,見了也是難容。何況羅賢侄上來還是好意相勸,並無一語傷人。令郎破口大駡,跟著用五雷釘暗下毒手。就這等狂妄無知,羅賢侄仍念他父親只此獨子,未肯重手還他,只把五雷釘破去,欲使其略知做戒便罷。不料他不知進退,單人離船上岸,仗你傳授,一味苦纏,一追即逃,不追便暗中尾隨行使毒計,每次用的都是你門中最陰毒的手法。似這樣糾纏了兩天,終於遇上別的異人,破了他的法術,將人擒住,吊在樹林內,逼問他師長是誰。異人是兩位劍仙,你與我兩方俱非同道,事本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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