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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飛翔險阻急心歸(2)


  隨令阿莽卸下竹筐,取出食物。勝男又去汲了一些山泉,擇了一個山頭平坦石地,分別跌坐,一同食用。

  南綺對靈姑道:「你看我們今日這等走法,沿途還有流連,已走了這麼多山路。明日起,自然走得更快,這還能有多少天的耽擱?」

  裘元會意,知南綺話已當眾出口,不便改轉。又見自己不快,故意如此說法,來安慰自己不要心急。心雖感她情重,繼一想:「此機一失,便到且退穀,也未必容我歸省父母。」

  只得狠一狠心腸,佯笑了笑,仍不答話。南綺看出他假笑,以為心中忿猶未解,心想:「我屢次示意求和,你怎氣定了我:難道我和你恩愛夫妻,患難同門,還不如你那幾個朋友?」

  不由也犯了小孩子脾氣,決計不俟裘元服輸,決不再和他說話。恰值靈姑答話,便岔過去。兩小夫妻這一爭執生心,由此惹出事來,當時無話。

  靈姑也漸覺出二人神情有異,因知二人夫妻同門,恩愛異常,又不知為了何事,不便插口勸問,就此忽略過去。吃完已是東山月上,夜景清幽。南綺見裘元相助收藏餘物,便未動過食物,也重新取出幾包整理,以便前途之用,看去頗有興致,以為他忿氣已消,也沒想到別的。心還在想:「你倒好了,我還氣呢,誰叫你方才不曾理人哩。」

  裘元收拾停當,阿莽將筐扛起,重又上路。再走三四十裡,越過一片危崖峭壁,前途景物頓變。沿途深山林密,叢莽荊棒,山巒雜遝,時見蛇獸竄伏,月下遊行,虎嘯猿啼,四山遙應。再要走到危崖幽谷之間,每一說話,空穀傳音便往迴響,到處黑影幢幢,仿佛有山鬼弄人,遙與應答。裘元對阿莽道:「我自奉命下山以來,總在山野中行走,也有好些次是在夜裡。怎這一帶山並不大高,景象卻如此陰森淒厲,要是尋常膽小的人,還害怕不敢走呢。你居山多年,山鬼、木魅之類看見過嗎?」

  阿莽搖了搖頭。

  靈姑想乘機打開小夫妻的僵局,笑對南綺道:「畢竟元弟在荒山中夜行時還少,到的地方也不算多。我自小便遭世變,常隨家父往來各地,所行都是荒山野嶺,比這裡還要幽險怕人的地方不知經過多少。最可怕的是家父為毛賊所傷,賴有仙師憐憫,令將原身藏入地底,以待他年重生。事完我獨自一人,只帶了一隻白鸚鵡,趕往大熊嶺拜師。正值山中大雪,路既奇險,又第一次離開大人走這千里長途,乘了雪滑,深夜急駛於荒山之中。知前途危機隱伏,中間只有兩個宿處,錯過便會遇見妖邪為害,又限定要在短時間內趕到山那邊去。當時年紀幼小,慈父新喪,影只形單,本就心傷膽寒。這裡所見鬼影,乃黑暗處的山石樹枝,還是假的。我去的地方是莽蒼全山,最幽僻深險,慣藏蛇獸鬼怪之物,一路之上也不知遇見多少奇怪兇惡的影子。若非拿有寶光護身照路,不為所害才怪。最後仍遇到一個由妖鬼徐完門下逃出的姊妹,惹了一場兇險,才得一同逃往苦竹庵去。如今想起,還在膽寒,若比這裡,簡直是天淵之隔了。」

  南綺道:「靈妹哪裡知道。他是貴公子出身,最好終日守在家中,享受人間俗福。這山野之中,如何走得慣?自然就覺著路途辛苦,不願意了;在他以為穀暗崖幽,景物陰森;在我卻以為山高月小,景物清寒,博大雄深,迥絕塵俗。且比城市人家用人工矯揉造作的園林,強得不可以道裡計呢。修道之人講究犯險吃苦,要圖舒服,回家多好。」

  裘元方想爭辯,說她只顧挖苦人,文不對題,自己只隨便一說,既非膽小畏苦,更談不到求安逸的話。側顧南綺,一雙妙目似嗔似喜,望定自己,似知必有回答,話到口邊,又複忍住,只微笑了笑。南綺見他始終閉口不言,引他不理,不由又添了氣,忍不住方說了句:「以後再理我是小狗。」

  忽然一陣山風吹過,沙石驚飛,林木呼呼有聲。靈姑、勝男最熟山中氣候,忙道:「快變天了,如若下雨,下得必低。我們往高處去吧,不特可以避雨,並可一看月下雲海呢。」

  眾人聞言,俱都高興應諾。遙望前面,正有一座山峰高出眾山之上,矗立雲表。忙縱遁光,帶了勝男姊弟往上飛去。且喜峰頂甚大,頗為平坦。

  剛擇好地方坐定,只見狂風大作,四山雲起,轉眼峰頭以下數十丈已被雲霧佈滿。閃電金蛇也似,不住在雲中亂竄。雷聲雨聲俱在雲下,清晰可聞。當頭一輪明月,依;日光明。因為雲霧均在腳下,碧空澄弄,分外清明,顯得月光分外皎潔。那四外大小山巒俱為浮雲所罩,高一點的也只露出峰尖;月光之下望去,竟如白茫茫一片大海,遠近相間,疏落落浮起一些黛嶼螺洲。眾人披襟當風,絕頂臨觀,仰望朗月疏星,千里一碧,俯視雲煙泱蟒,波瀾壯闊,電舞光飛,雷雨在下,端的氣象萬千,心神為之一爽。

  靈姑笑道:「我想無論人工多巧,總沒有天然景物雄奇靈詭。你看這裡景物多好,真叫人捨不得走呢。」

  南綺道:「如論我所見景物,峨眉凝碧仙府我沒去過,紫雲宮深藏海底也當別論,據我所見,還是長春故居最好。地方本來高出雲表,靈境天成,又經家父多年經營佈置,大至峰巒,小至林泉,以及一草一花之微無不有它勝場之處。他年靈姊光降,就知道了。」

  靈姑道:「我不是指靈山福地,是說造物靈異,與乎風雲月露之奇。一個不怎好的地方,只要經天工點綴,立時變成偉觀。這一帶山景何等荒寒,休說長春、凝碧仙靈所居,便故居莽蒼山與哀牢山大熊嶺等地較次的山景,也比它強得多。但雲雨一起,忽然移步換形。現在這等清麗雄偉的景物,不是奇麼?」

  南綺道:「靈姊既這樣喜愛,不喜離去,反正天時已晚,我們又拿定主意步行到底,誰也不能更改,雲雨中行路,就說我們有法力,不為所苦,到底悶人,何況有狄家姊弟同行,長行也須休息,莫如就在這裡流連上一夜,願打坐便打坐,明天上路。由此起,我再走馬觀花,索性和前人遊山一樣,五日一山,十日一水,盡情領略過去。別人不管,既奉師命,好歹也有點事才回山呢。」

  靈姑知她有為而發,不便答言,微笑不語,裘元暗笑:「你無須取瑟而歌,我此時本已歸心似箭,這等說話,我更好走,少時我便藉故起身了。」

  南綺口裡說話,暗中留神,見裘元聞言僅有歡容,覺與往日情景不類,心中奇怪,也沒詢問,便岔了過去。

  一會,下面雷雨漸停,忽起一陣大風,吹得四山雲霧疾如奔馬,往天邊湧去。遠山近巒,漸漸現出原形,浮雲盡散。風雨之後,近處是白雲如帶,蜿蜒迂徐,橫亙峰腰;遠處半山以上,不時有一堆堆的雲氣漸漸湧起,似要隨風飄去。山雨初晴,夜月清輝,照耀天地山林,清麗如畫。力」

  以雨後新添的無數飛瀑流泉滿山亂竄,如走銀蛇,水聲淨孤,清籟天成,令人置身其間,頓起登仙羽化之思。本來還可乘著月光沿途遊賞過去,再趕一程,南綺因與裘元嘔閒氣,故意推遲了行期,堅持不肯,於是眾人都在峰頂聚眾賞月。清景難逢,著意領略,多不舍就入定。

  裘元抱著滿腹心事,本想呆到眾人入定,好獨自溜走,以免走出不遠,被人追回。見眾人只管遲延,好生煩急。有心藉故下峰,背人飛遁,惟恐南綺發覺追趕。又以久違定省,此次於數千裡外飛駛歸去,難得阿莽筐中所帶食物果品和諸般禮物多是人間不見之珍品。內有幾種珍果,不特珍貴無比,並還可以輕身益氣,益壽延年。适才助阿莽收拾整理,便是想抽空帶些回家,孝敬父母食用。當著眾人,自然沒法取;空身獨行,又覺可惜。想了想,忽生一計,便對阿莽道:「我懶得再看景致了,由他們在此玩月,你同我去到那旁打坐,兩無相擾如何?」

  阿莽直性心粗,立答:「好的。」

  勝男暗使眼色想攔,話已出口。裘元見他應諾,乘機說道:「我替你拿了食物筐子,少時想吃,還可吃些。」

  阿莽道:「小哥哥人太矮小,還是我來拿吧。」

  裘元恐眾攔阻,隨口答道:「我人小,不會提了它飛將過去?」

  隨說,不等還言,提了筐子,便往左側靠近峰後,相隔眾人約有三數十丈的磐石上飛去。行時南綺當他和已嘔氣,不願和己親近,有意避開,憤道:「走得越遠越好,從此不見才妙。」

  裘元心意已定,明明聽見,只裝不知。落地故意高喊:「阿莽快來,你看這裡打坐才好呢。」

  阿莽聽南綺發話,才知二人失和,正在為難遲疑,又聽裘元連聲呼喚。南綺笑道:「與你無干。這瘋子一個人在那裡和喊冤一樣,還不過去,少時更要惱羞成怒,說我們欺他了。」

  阿莽聞言,見勝男也示意令行,這才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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