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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群仙盛會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飛舟行蜀水(6)


  吃到中間,忽見适才小道士由廟中走出,經過二女身側,只看了一眼,便往坡下走去。二女淺斟低酌,言笑晏晏。這一頓飯,直吃到黃昏月上,不特廟中人未催收攤,連王老么也無一毫急遽神色,大與适才眾人散時所說不符。還是二女恐他受人埋怨,才住飲,吃完飯,給了二兩銀子。王老么歡天喜地稱謝收下,這才從容收拾,笑說:「今天遇見財神,將這些剩東西回家,與妻室兒女破例享受一回福、今晚不再做夜生意,在家給二位貴小姐整兩樣好飯食,明天好來孝敬。再如收錢,那我王老么就不是人了。」

  收拾停當,又陪二女立談了一會,直到廟中鐘響,方始唱著挑擔別去。

  二女假裝往回走,見王老么走遠,四顧無人,彩蓉行法隱去身形,重回廟前。徘徊了一會,忽見小道士滿面喜色跑回廟去,因時間尚早,也未隨同入內。靈姑見久無動靜,漸漸雲霧滿山,月色朦朧,等久不耐,想先看看那怪孤兒,拉了彩蓉同往。本意先往道士所居廂房探看,正殿上火光突然透出,遙望人影往來不絕,當是水怪將至,連忙趕去觀看。見老道士師徒數人正在殿內,忙著行法佈置搬運東西,除神龕未動外,所有一切神案陳設、五供法器之類全部移往東間空屋之內。另用木板現砌一個有五尺寬、數丈長的大水槽,由殿門起彎向西間設供屋內。接著老道士師徒便脫衣赤腳,披散頭髮。只日裡行法的大徒弟身著法衣,餘者俱是短裝,每人背插五支魚叉,腰懸一個黃麻布口袋。又在門環上系了兩根繩子,俱由門媚高處用滑車穿過,再經殿梁通人神龕後面。龕前水槽後放著五個火盆,中置木炭,火已生起。好似做過多次,甚是熟悉,各執各事,並不多話,儘管看著事多忙亂,一會便已停當。

  老道便指著神龕,對二道童道:「你兩個先進去吧。」

  二道童意似不願,齊答:「師父不說這回要交正子時才來嗎?這麼早進去豈不悶氣?」

  老道士笑道:「你兩個小東西,必是适才把我和師兄所說聽去了。不要昏想,那不是容易的事。再說,不到事後,連我都未必看得見,何況你們。今天是你師兄代我應付,雖然弄好了可一勞永逸,但要是天不從人願呢?以後每次都是你師兄代我,這頭一回最關緊要,不得不加倍留神。萬一要和我受傷那年一樣,忽然提前趕來,你師兄臨場再一發愣,到時我顧哪一頭好?早藏在神龕裡到底穩當得多,免得措手不及。又不是看不見,快進去藏起為是。」

  一道童又朝殿外細看了看,方始怏怏走入龕中藏起。

  老道士又向大徒弟說道:「今晚十九能如人意。無論見什麼厲害陣仗,切忌心慌。縱有失措。我也格外小心,保無他慮。那東西至早也須交子才來,現在正好調理心神,坐到亥時,等你焚符催引,我再用奇門遁甲隱伏一旁為你壯膽。」

  大徒弟笑答道:「弟子承師父傳授,已然熟練,知道謹慎戒備,請師父放心好了。」

  老道士笑道:「我也知你不會出錯,只因那年自恃熟悉,一時大意,不料那東西竟是兇殘,毫無情義,如非徒兒冒著奇險將我法器送來,幾為所傷,闖出大禍。今晚除照例喂他外,我還存有相機除它,永絕後患之意,故此絲毫大意不得。照你天性為人,在我門下實是埋沒了,偏生機緣似合不合,大是可疑。萬一為師功行圓滿,務要緊記适才所說而行,不可自誤。你兩師弟天性皆厚,人極聰明向上,異日如有成就,不可淡忘。浪生自有他的去處,弄巧他年成就還許在你之上;如不務正,卻是壞極。看他自己福緣修為如何吧,我只能到此為止,與你無緣,由他去吧。」

  二女見老道士說時喜容滿面。大徒弟卻是面帶悲戚之容,兩眼含淚,低頭不語。神龕內二道童更低聲嗚咽,悲泣起來。正尋思師徒四人為何悲喜各殊,老道士已低聲笑喝道:「徒兒們,又忘了适才的話麼?這是什麼時候,還不打一會坐,調神養氣,準備正事,怎倒悲感起來?」

  說罷,二童哭聲漸止。老道士和大徒弟就水槽旁各自打坐,不再言語。大徒弟面上悲容依然未斂。

  二女因知道老道士還有數年便即坐化,以為适才談及此事,師徒情厚,所以想起難過。又往西屋看了一回,道士日裡已全準備,只在屋內外用米設了兩處奇門遁甲,以為少時隱伏之用,防禦也頗完整,有攻有守,稍差一點的妖物決難為害。這些在彩蓉眼裡俱是旁門中末技小術,覺無意思。妖怪來廟尚早,廟中火居道士早已避開,更無他人,正好去尋怪嬰。

  剛出殿門,靈姑偶一抬頭,見窗梭高處爬著一團黑影。來時並未看見,忽然有此,乍看疑是水怪潛來。及告彩蓉,定睛一看,竟是一個兩三歲大小的嬰兒,短衣赤腳,腰間亂插著一些小刀鏢弩之類,手腳緊抓窗眼,正在悄悄往裡偷看。周歲嬰兒如此膽大身輕,人言果然不謬。彩蓉因王老么說他還有許多怪處,乘此無人,正好抱向隱處問個仔細。為防出聲哭喊,先伸手一指,將他禁住,然後飛身上去,輕輕抱下。

  二女見西廂房燈光全熄,知有禁忌,便尋到里間,撤去隱身法和嬰兒禁制,行法將當窗一面閉住。還未放出光明,小孩已連喊:「仙人放下,讓我磕頭。」

  靈姑未看清嬰兒相貌,只覺身形長瘦有異常嬰。見他被生人突然擒抱,又吃法術禁制開口不得,才一撤禁,還未見光將人看清,開口便叫仙人,毫不害怕,不禁愛極。剛喊得一聲:「小乖乖。」

  正要伸手去拉,彩蓉手上光華照處,幾乎嚇得連手縮回。原來那嬰兒生具異相:扁額高顴,獅鼻龍睛,豬口暴牙,兩耳狹長垂肩,一道紫色連眉緊壓眼上,幾與鬢相連,兩額角各有一個短肉角,自發如針,又稀又短,頷下還有一叢寸許長的白須。從頭到腳,通體俱是火紅色。最奇是手腳俱作爪形,五指分開。乍看幾疑怪物幻化,不信會是人類,端的醜怪非常。

  靈姑手才伸過,便被抓緊。方覺力氣特大,怪嬰已掙下地去,望著二女納頭便拜。彩蓉知是天生異質,一把拉起,問道:「小乖,我抱你下來,不害怕麼?」

  怪嬰搶口答道:「我不怕,仙人不要叫我小乖,我叫浪生。叫我小乖,我不喜歡,你如不是仙人,我就抓你了。」

  靈姑問道:「你怎知我們是仙人?哪個對你說的?你爬在窗戶上做什麼?」

  浪生聞言,一雙龍睛怪眼連翻了幾翻,答道:「我師父最愛我,我也愛他。就大師兄嫌我麻煩,我抓破過他的鼻子,他不愛我。那天叫五鬼嚇我,被我把五鬼抓跑了。他氣極了,一來就畫鬼符,把我困在地洞底下,不許出來。今夜祭江神,後天朝會人多,本該把我關在地洞裡頭,要朝會完了才放。前日十四祭神,師父有事,忘了跟我說好話,是大師兄將我關在洞底。我不服氣,硬往上撞,差點把江神逗急,將師父、師兄連我一齊吃去。還是師父聽見磚響,趕忙想法叫大師兄代他,偷回地下勸我一陣,才沒鬧出事來。這回怕我鬧事,不放我在地洞裡,師父和我好說,叫我乖乖守在他屋裡,不要走出。我原聽話,一答應,多難受也不改悔。

  适才一個人在屋,想起師父為祭神發愁,那麼害人可惡的江神,偏要給它吃肥獵,我已有氣。又聽說今晚一個不好,就要和江神打死架。我想江神厲害,師父要是打不過,著江神吃了去呢,日後還有哪個愛我?越想越著急,才帶了這些東西,等江神來了,師兄打不贏我不管,師父要打不贏,我就偷偷拿鏢箭把江神打死,省得師父沒錢置豬著急。我爬到大殿窗戶上一看,師父、師兄正打坐呢,神也沒來。正等得心急,你們就把我抱回來了。你們是仙人,本事比我師父大,你們幫我把江神打死吧。」

  靈姑又問:「打死江神容易,你怎知我們是仙人?說出來,我們一定幫你。」

  浪生怪眼一翻,略為尋思,才答道:「這個,師父不許說,我橫豎曉得你們是仙人。我已不聽師父的話偷跑出屋,不能再不聽話亂說了。幫我就幫,不幫,我也會打它。時候不早,師父又在打坐,莫要著江神偷偷走來,把師父偷吃了去。」

  邊說,縱身一躍,便往外跑。彩蓉看出此子異稟奇資,性情桀騖,忙伸手一招。浪生情不由己便退了回來,再縱已吃彩蓉禁住,急得亂蹦道:「仙人快放我打江神去,再和師兄一樣制我,我就要抓你了。」

  彩蓉說:「你去不得。」

  話才脫口,浪生倏地大怒,縱身一把抓來,動作極快,如非靈姑手疾眼快,伸手一擋,彩蓉幾被抓中。浪生回手又抓靈姑,被彩蓉伸手一指定住,不能再動。急得龍睛怒凸,直閃凶光,怒駡:「原來仙人也不是好人,你只要敢一放我,就把你們抓死。」

  靈姑見他情急,溫言哄他道:「不是不放你去,一則時候還早,二則江神最怕你這樣厲害娃兒。他見你爬在窗戶上,當時不敢進來,等過一天夜深人睡之時,連你師徒一齊吃了去,那多不好?莫不如和我們談一會天,等江神來吃肥豬時偷偷趕去,一下殺死多好。」

  靈姑因見浪生膽大倔強,不受恐嚇,設詞相誑,前半竟與老道士平日所言巧合。浪生信以為真,立即轉怒為喜,笑道:「我師父也說江神怕我,我還只當是哄我的。真是這樣,那我就等江神來吃大牛時再去。我不抓仙人,快放我呀。」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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