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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神雷動地起靈嬰(2)


  靈姑見她談吐舉止俱頗從容閒雅,不似懷有惡意,不由也把初念打消好些,偷覷靈奴,正在點頭,料無差錯,便隨了進去。女尼崖洞沒有前見的高大,但極深幽曲折。經過主人匠心佈置,到處通明,淨無纖塵。洞中奇石鐘乳本多,借著原有形勢,隔成八九問石室。頭兩進還設有門戶,室中陳列也備極華美。尤其是花多,洞壁甚闊,無數奇花異草羅列于石隙石筍之間:與透明鐘乳互相輝映,娟娟亭亭,五色繽紛,幽香馥鬱,美不勝收。靈姑由冰天雪地中顛頓到此,心神為之一暢。忽覺女尼每進一層,必定行法把石門封閉。不復再見出路,神態也好似非常謹慎。對於自己卻是殷殷禮讓,詞色真誠。

  邪正殊途,初次相見,正在揣測對方心意善惡,女尼忽指前面石室,側身相讓。行處石室較大,當中一大鐘乳,玉珞珠瓔,自頂下垂,離地丈許,化成一個人字形,分向兩邊,漸垂及地,絕似一個水晶帳幕。幕內是一法台。幕前左右兩門,一是來路,一是女尼居處之所。

  靈姑正待往室中走去,猛一眼瞧見幕內法臺上有一木樁,樁上綁著一人,頭頂上釘著一根鐵釘,約有半尺露出頂外,裝束頗似山中土人,背朝外,看不見面目。想起來時靈奴所說妖尼正在洞中害人之言,不禁勾動俠腸,面容忽變。女尼似已覺察,忙道:「道友不必驚疑,貧尼自從避禍居此,從未再蹈前非。此事另有一段公案,請至裡面,少時自當奉告,便知就裡。」

  靈姑雖然不信,因見主人法術驚人,身入重地,未敢造次。再看那樣殷勤,也就不便發作,只得隨了進去。這問石室,佈置更是華麗舒適。女尼把靈姑讓至一條矮青玉案側錦墩上坐下。隨取玉杯,就室內紅泥小爐上取下一把紫砂小壺,倒了茶遞過。笑道:「此茶為本山珍物,水也三年以前藏雪所化。貧尼生平只此一好。道友遠來辛苦,請將飛刀收去,飲此一杯,略解寒意吧。」

  靈姑聞言,才想起自己已然升堂入室,還未將飛刀入匣,未免不成客禮。又想人心難測,還在躊躇,靈奴這時已看明女尼毫無惡意,忙叫:「好茶,主人快吃。」

  靈姑見靈奴說時將頭連點,又叫飲茶,料無他慮。忙把飛刀入匣,起身謝了,將茶接過。女尼也另倒一杯,坐在一旁陪飲。

  靈姑剛端茶杯,便聞見一股清香。人口一嘗,更是芳騰齒頰,味絕甘醇。暗想:「這女尼不特美秀少見,談吐舉止更是那麼溫文端雅,如非先前知底,誰能信她是個妖邪?這麼好資質,竟會落在旁門,真個可惜。今日不知是要煉什邪術,將一活人釘在那裡。自己蒙她禮待,反臉成仇,自然不好意思;但就此放過不問,又乖行道濟世本懷。有心勸她棄邪歸正,只恐陷溺已深,罪重孽大,無由自拔。再說自己師門還未走進,怎有餘力度人?」

  女尼見靈姑在想心事,料她見了外間對頭而起,仍作不知。給靈姑將茶斟滿,把自坐錦墩拉近前去,重問靈姑姓名來歷。靈姑只談父死一節,說了大概。轉問女尼姓名,因避何仇居此。女尼也把自己身世略為吐露。

  原來女尼早年出身名門宦裔,俗家姓焦名彩蓉。因是庶出,父親死在雲南大黎府任上,嫡室悍妒刁惡,運樞回籍時,用計將她母女二人遺棄,流落大黎。生母貧病交加,不到兩年,活活急死。彼時彩蓉年才十一歲,經鄰友相助,葬母之後,孤苦無依,仗著聰明,學得一手女紅。近鄰多憐愛她,每日東食西宿,相助人家做點活計,勉強挨過一冬。

  彩蓉年紀雖輕,卻有志氣,想起嫡母仇恨,生母所受冤苦,心如刀割。這日正值清明,和鄰家說明,弄好了紙錢麥飯,隨著祭伴去往母墓祭掃。到了墓前,想起生父在日服用奢侈,何等珍愛。如今流落至此,眼看年事漸長,前途茫茫,何日是個了局?越想越傷心,不由放聲號叫,哭暈在地。那天上墳人多,彩蓉所住之家已在日前祭過,沒有同來。墳地又極僻靜。她一個隨便搭伴的窮家女孩子,誰也沒有留意到她,祭完早都回去,竟把她落下、等她哭醒轉來一看,紙灰零亂,麥飯蒙塵,夕陽欲墜,殘霞將收;天已黃昏時候。她心中一驚,連忙趕向高坡往下一看,四野空曠,晚景荒寥,哪還有個人跡。地既僻遠,天複昏暮,自己又不認歸路,如何回去?一時憂急無計,重返墓上,又撫著墳頭放聲悲哭起來。

  天色愈晚,又當下弦,沒有月光,山野之間,到處暗沉沉的。孤鹿奔竄,怪烏飛撲,嗚聲嘯嘯,入耳淒厲。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處在這等淒涼悲苦,陰森怖人的境地,怎不魄悸魂驚,心膽皆裂。先還敢哭。人夜以後,光景越發黑暗,忽然一陣驚風將地上未化完的紙錢連灰卷起,撲面打來。四外白楊蕭蕭,走石飛沙,聲如潮湧。緊隨著狐鹿吼叫,一條條大小黑影徑由身側竄過。那翅如車輪的怪烏不絕連聲地悲嗚,由頭上往林中飛去。彩蓉偷眼往側一看,前面幾幢大影搖搖晃晃,若遠若近,似要走來,恍如鬼物將至。嚇得連忙止住悲泣,緊緊抱住墳頭,不住低聲默祝娘快保佑,哪裡還敢出口大氣。待了一陣,無甚動靜,二次偷眼一看,繁星滿天,風也漸住,才看出适才所見乃是幾個樹樁。心情稍定,又勾起悲懷,哀哀哭訴起來。

  彩蓉哭有個把時辰,微聞身側又似笑又似哭地歎息了一聲。扭頭一看,仿佛有灰白色的人影站在身旁。淚眼模糊,又當悲憤傷心之際,死生已置度外,不似起初膽怯,只當又是鳥鳴樹影,沒再細看,仍自悲哭不止。又哭了一會,猛聽身側有人說道:「不要傷心,隨我享福去吧。」

  彩蓉驟出不意,倒被嚇了一跳。忙拭淚看時,那人一身白衣道裝,星光之下看不清面目,想是在旁窺伺已久。起初哭得緊時,還不覺得異樣。這一轉臉對面,不知怎的,只覺冷氣侵人,周身毛根直立,由不得害怕起來。那道人看出她害怕,接口說道:「小姑娘,不要害怕。你的心事,我已盡知,只要肯隨我去,包你無窮受用,還幫你報仇雪恨,多好。」

  彩蓉一聽,道人要她隨行,知道就是人,也非善良之輩。剛顫聲答得「我不」兩字,道人怪笑一聲,袍袖展處,一陣陰風,身子似被道人抱住,騰空而起。彩蓉知道遇怪,連急帶怕,又複暈死。

  彩蓉醒來一看,身子落在一所極華麗的宮殿以內,適見道人居中正坐,兩旁侍立著幾十個男女。除女的多半美貌年輕外,大都奇形怪狀,面目獰惡,裝束也不一樣,僧道俗家都有,每人兩鬢下都垂著一縷白穗紙條,行動往來若沉若浮,腳都離地,不類生人。彩蓉心方畏悸,道人已命人將她喚至座前跪下,問道:「此乃地仙宮闕,我便是此問教主。适才路過太黎,聞得女子野地夜哭,下去查看,見你長得美秀,資質也好,甚合我意,特將你帶回仙府,收為弟子。你只要不犯教規,以後不但成為地仙,還有無窮受用。否則你既到此,想回去也辦不到。稍一倔強,我就取你生魂祭煉法寶,受盡折磨,永世不得超生了。」

  彩蓉這時方看清楚道人相貌:面如陳屍。又瘦又白,不見一點血色;兩目碧綠,開合之間凶芒外射,令人望而生畏。宮殿像是在山洞以內,甚是高大,陳設佈置窮極富麗。可是滿殿碧光,一派陰森氣象,若在鬼域。明知已落在鬼怪手裡。暗自尋思:「這洞主定是日常聞人說的妖魔鬼怪一流。事已至此,強他不得,只得暫時依從,見機行事,將來再說。」

  聞言後忙把心神略定,假意喜拜在地道:「弟子孤苦無依,多蒙仙師憐愛,收為弟子,哪有不願之理?」

  道人聞言,鬼臉上立現喜容,便命行了拜師之禮,與諸同門一一禮見。第二日起,妖道便傳授她妖法和采補之術。日子一久,彩蓉漸覺同門諸人十九不是生人,仗著美貌靈慧,大得妖道寵愛。漸漸習慣,也就不以為異。

  第三年上,妖道將她姦污之後,私對她說:「他是靈鬼修成,別創教宗,厲害非常,無人能敵。照著教規,所在門徒均須棄去肉體,以生魂修煉。有時也用本來肉體出外,都在煉成之後,似這樣道行高的門下無幾個。為防叛教,還須經過一番禁制。一被發覺有了二心,無論相隔多遠,只一彈指之間,便可將那叛徒誅魂奪魄,永墮九幽,萬劫不復。彩蓉本也難免此舉,因愛她美慧心誠,又是自己寵愛的人,生魂交合,須等凝煉成形,始能得趣,畢竟還是不如生人,為此貪戀不舍。意欲等過九年,彩蓉道行有了根基,真魂肉體可以隨心分合之際,再行按例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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