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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耿耿孤忠拼一死 茫茫長路走孤身(4)


  文叔與猛獸久處,習性倔強,見眾人譏笑,益發非制成功,不肯罷休。冒著寒風,營營半日,手凍足僵,累得直喘,所獲尚不敷用。不禁發了野性,奮力一扳,竟將藤盤拔起。原來下面積雪並不甚多,砍了半天冰,俱是毫無用處,白費許多力氣。文叔方在怨恨,猛瞧見近頭殘冰落處,左側似有一條裂縫,心中一動。就拾了塊冰往裡擲去,冰塊轟隆,滾出老遠,忙即停手。回到樓內,偷偷取了火炬,探了一探,才知裡面是一夾縫,到頭還有極大一處洞穴。當時便留了一份心,回來也未對人說起。因距匪巢太近,無甚大用,只想異日乘便,盜些貴重東西藏放其內,不料此時竟會用上。

  按說文叔逃回甚早,洞外懸崖峭壁之上有冰雪掩飾,外人絕想不到。偏是文叔心貪而狡,知道明日呂氏父女一來,匪穴各物必都取走,恨不得將滿樓東西全都運藏崖縫之內,取了這樣,又運那樣。加以行事謹慎,逃時封閉山腹通路,又費了些時候。運到後來,算計時間,知道一人之力有限,決難運完,危機已近,想起驚心。暗忖:「老呂雖然不錯,餘人可惡。玉靈崖積蓄全數盜來,明日必被尋回。如今已成仇敵,何必便宜了他們?何不乘他們未來以前,放把火全數燒個精光,誰也得不到。」

  當下文叔尋了火種,走到樓下,正要放火燒樓,又想起樓上食糧尚多,自己應該多留一些。等把食糧運畢,又想起別的東西。

  兩三次一耽擱,牛子恰好尋到,看見文叔正走向樓下。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禁脫口「呀」了一聲。文叔驚弓之鳥,本就提心吊膽,聞聲回顧,見是牛子,先以為呂、王諸人同來,大吃一驚,不敢和牛子力敵,仍想以詐脫身,假意含笑問道:「牛子,你來得正好。黑夜裡怎會尋到此地?我被他們困在這裡,度日如年,好容易……」

  底下話沒有說出口,牛子一心認定文叔是個禍首,怎肯再信他花言巧語,大喝一聲:「該萬死的老豬狗!」

  早不由分說,縱將過去,迎面就是一刀。文叔倉促之間,未攜兵器,又不知呂、王諸人同來也未,慌不迭縱身閃開,大喝:「牛子莫忙,要和我打,也等把話說完,見了你家主人,再打不遲。」

  牛子罵道:「該死的老豬狗,我老主人如不是你勾引外賊,還不至致命呢。今天我定將你心挖出,回去與老主人上供,誰信你狗嘴放屁。」

  邊說邊掄刀殺上前去。

  文叔聽牛子語氣,竟是孤身尋來的。百忙中四外一看,黑沉沉並無人影,心中一定。暗忖:「老呂新死,餘人必在安排後事。山民義氣,特地尋來復仇。已然被他尋到,不先下手將他除去,後患無窮。」

  一邊躲閃,一邊早把弩箭取出,抽空射了一箭,卻未射中。牛子報仇情急,近來又學會了些刀法,一把刀使得潑風也似。文叔手無兵器,只有躲閃,連第二枝箭都發不出去。似這樣在樓底下對打了一陣。

  文叔自從在死賊懷中取得寶珠,便懸在胸前照亮。這時看見牛子手上也握有一顆寶珠,忽生一計。乘著牛子刀到,往旁一縱,就此將胸前寶珠摘下,揣入懷內,輕悄悄閃向樓柱後面。天還未亮,樓底更是昏黑,二人俱憑珠光照看。牛子正追殺間,眼前突地一暗,再打文叔,已無蹤影。所持寶珠只照丈許方圓地面,樓柱林立,地勢又生,怎能查見文叔所在。正急得亂跳亂罵,文叔已悄悄跑出樓底,取了一根長索,做好活套。重掩到牛子身後,冷不防甩將過去,一下套中,奮力一拉,牛子跌倒在地。文叔趕撲上前,將刀奪去,捆了個結實。

  牛子本難活命,幸是文叔狡詐多謀,意欲留個後手。將牛子夾到壁縫洞穴以內,探明邑王諸人果未偕來。匆匆舍了牛子,跑過樓去,取些雪塊放在大雪橇上,往另兩條路上各駛出老遠,故意做出兩路橇跡,以為疑兵之計。然後回到洞裡,取些酒肉與牛子吃,並威迫利誘,教了牛子一套話,令他折箭為誓,再行放走回去,依言行事。誰知牛子忠義成性,復仇志決。先用假話回話,答應得滿好,把酒肉騙了下肚。漸漸挨到天光大亮,又要文叔將他放開,才肯折箭賭咒。

  文叔雖急於想得靈姑等人寬恕,畢竟要比牛子心思細密,表面答應放他,卻暗自留神。牛子偏是心急,不等繩索解完,便撲上前去。二次又被文叔絆倒,綁起毒打,拷問呂、王諸人對他到底是何心意,有無轉圈之望。牛子知已被看破,決無幸理,一味惡罵,被文叔打得遍體傷痕,始終不發一言。

  文叔無計可施,正想殺以泄忿,牛子忽然答應降服,任隨意旨行事。文叔恐其反悔,先教牛子少時同見主人,可說匪穴還有兩名餘黨,一到便被擒住毒打,眼看送命,多虧文叔解救,刺殺兩賊。教完,等牛子把話學會,沒甚破綻,又教他賭了重咒,才行解綁。哪知牛子恨他切骨,不惜應誓,以死相拼,仍然是詐。文叔自信氣力較強,山人最信巫神,在重傷疲乏之餘,以為不會再出差錯。綁索纏得又緊,解起來費事。剛把牛子上身的綁解掉,牛子早等不及,手握斷箭,照準文叔咽喉刺去。

  文叔知道上當,已經無及,百忙中使手一擋。無巧不巧,竟被刺中左目,將眼睛劃裂,連眼珠帶了出來。文叔痛極恨極,待要縱開取刀時,牛子下身綁還未脫,情急拼命,生死關頭,怎肯放他縱起,早把斷箭棄掉,伸雙手順勢撲到文叔身上,兩人扭結起來。文叔雖較力大,無奈一眼新瞎,奇痛攻心,驟出不意,落在下風,手忙腳亂。牛子又是不顧命地橫幹,無形中占了勝著。

  二人在地上扭來滾去,惡鬥了好些時。文叔出血過多,漸漸力竭,加以滿臉鮮血,連另一只好眼也被蒙住。牛子像瘋子一樣,連抓帶咬,勢絕猛急。文叔不能緩手揩拭眼睛,微一疏神,被牛子雙手扼住咽喉,死命一扣,當時閉氣身死。牛子疲勞重傷之餘,經此一來,把餘力用盡,一陣頭暈心跳,臂酸手麻,也跟著累暈過去。

  靈奴的耳目最靈,先在空中盤飛,遙望三面橇跡除此路外,另兩路止處都是曠野,俱覺不似。後來看見危崖有縫,飛近一聽,聞得吼叫之聲。冒險飛人一探,二人惡鬥正急。忙把靈姑等人引來,文叔已為牛子扼頸而死。

  牛子這一日夜間,刺激受得太重,緩醒之後,神志尚且昏迷,只惦著與文叔拼命,還不知仇人已被自己扼死。起初誤認靈姑是文叔,躍起便抓。及被玉淵一腳踹倒,忽見文叔在身底下壓著,迷惘忙亂中,死命抓緊文叔死屍,不肯放鬆,什麼都未想到。後來靈姑連喚數聲,又過去拉他,漸漸明白過來。抬頭一看,靈姑和張、王三人俱都在側,同時仇人已死,不由驚喜交集,舍了死屍,便要跳起。無奈精力交敝,足軟筋麻,如何立腳得住,身子一歪,幾乎跌趴在地。

  靈姑忙伸手將他扶住,取把竹椅坐下,先不令他說話,命王淵倒些熱水與他喝了,著實安慰誇獎一番。等他神志稍定,方問前事。牛子本極敬畏靈姑,得了幾句獎勉之詞,主仇已複,好不志得意滿,心花大放,喘吁吁說了經過,依了牛子,還想把文叔人心取回去祭靈。靈姑因父親他年仍要回生,並非真死,不願行那殘酷之事,執意不允。好在現成崖縫,正好埋骨,便任其棄置洞內,不再移向外面埋葬。

  事後查點失物,有的還多了好些出來。只是賊村鹿柵早被雪埋,尋不到一隻活的牲禽。當下先將洞中各物運回樓內。賊村雪橇大小共有八架:內中兩大四小,俱被賊黨來往玉靈崖,遺留未回,現存只有一大一小,大橇還有損壞之處,長路運物尚須修理。眾人所乘之橇也是一架小的。計算賊村諸物,若全運回玉靈崖,如照兩人一架大橇駛行,少說也須二三十次,始能運完。

  正商議間,靈奴飛報說已發現牲畜藏處。眾人隨往一看,原有鹿柵矮屋本是依崖而建,後壁有一矮門,門內有一個大崖洞,所在牲畜俱藏洞內。眾人先見柵場冰雪堆積,只有一排矮屋露出雪坑底下,外視空空,沒想到木板壁上還有門戶通著壁後崖洞,故未找到。靈姑見壁洞內家畜僅有限幾隻,餘者想已被賊宰吃,只有鹿最多,不下二百多隻。自己要走,洞中人少,野鹿難得調養,本不想要。

  牛子力說:「這些野鹿都經群賊教練馴服,心靈力健,跑得又快,有時比牛馬還得力。雪一化,自己啃青,不用人喂,省事已極。賊黨也是學的山人養鹿之法,全都曉得。乘這天冷好帶,只在洞內放一把火,全數轟出,我一人便可趕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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