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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一團春氣隱人家(6)


  呂偉道:「我從小在江湖上奔走,什麼冷熱辛苦不曾受過,冷算什麼?要沒有此珠,不也過麼?這些酒肉下肚,再穿上這一身厚皮,哪還有怕冷之理?我決無妨。至於靈兒他們年輕娃兒,更應該乘此冷天熬練筋骨。珠只一粒,三個人也分持不來。弟妹身子單薄,還是留下的好。」

  靈姑因自己未覺很冷,又以為老父內功甚好,酒後跑動,當不畏寒,聞言便將珠遞過去。王妻不便再拒,只得接下。

  呂偉哪知早上已受酷寒侵襲,仗著體力強健,當時不曾發作,病卻隱伏在內。便王守常、牛子、王淵三人,也各受了寒疾,只沒呂偉的重,發作較緩罷了。當下說罷,穿上雪具,同兩小兄妹起身。牛子見主人滑雪,不禁技癢,也丟下烤肉、鍋魁,相隨同往。

  這時風勢漸起,呂偉經愛女勸說,預先戴上帽兜。不料,身才縱落亭下,猛覺冷風撲面,由氣孔中透進,針紮也似。酒後熱臉,吃寒氣一逼,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鼻孔立即冰涼,凍發了木。周身皮裹甚緊,雖然風透不進,卻己沒有先前溫暖,天氣竟比初出洞時又冷好些。這才知道離開寶珠,寒暖竟有天淵之別,靈姑覺出天又加寒,忙問:「爹爹冷嗎?」

  呂偉人老恃強,雄心猶在,話已出口,不願示弱,以為跑起來一運用功夫,決能抵禦。笑說:「我們由暖和處來,自然顯得冷些。一跑就不冷了。」

  又問王淵、牛子,俱答並不怎樣。這老少四人,靈姑最能耐冷,不必說了;王淵貪玩好勝,就冷也不肯說;牛子既要賣弄精神,討好主人,又怕王淵笑他老牛無用,也很逞強,不肯退縮,靈姑一時大意,誤信老父之言,見都說無妨,也就沒有勸阻。當下各展身手,朝梅花林內馳去。

  呂偉一面滑馳,一面觀看王淵腳底功夫,隨時指點。牛子雖然不會武功,卻有天生蠻力,身輕矯捷,滑雪更是慣技,猿蹲虎踞,鳥飛蛇竄,左旋右轉,前仰後合,手足並用,時單時雙,往來飛駛於銀海香雪叢中,做出許多奇奇怪怪的花樣。引得靈姑、王淵哈哈大笑,相隨學樣。呂偉也是忍俊誇讚不已。

  四人先時滑得高興,俱不十分覺冷。滑有個把時辰,呂偉知道牛子好強奮勇,只要別人一誇,連命都不顧。見他臉上直冒熱氣,滿帽兜兒盡是白霜,還在雪中起落飛駛不已,恐其太累,吩咐三人暫停,走至梅林賞花,少時再滑一會,回亭飲食。三人依言,隨同走到一株粗有數抱,形態清奇古秀的老樹下停住,歇息賞花。

  靈姑重又提起王淵昨日由雪皮上用輕功往上拔起,才下新雪居然不見深痕之事。呂偉雖看出王淵足底輕靈,與前有異,也覺進境太速,聞言答道:「昨晚聽你說過,适才留心細看,果然不差。只是他父親說得也頗有道理,短短日期,怎進境比我當年下苦練時還快?太奇怪了。」

  隨命王淵再用前法試演一回。王淵功夫本非循序漸進苦練而成,昨日不過一時好勝,想博靈姑歡喜。此時一聽呂偉叫他面試,唯恐呂偉老眼無花,看出功力不符,究問詳情,不由心中焦急。又不好不試,只得照呂氏父女所傳,加些做作,飛身拔起,落在樹幹之上。正想借梅花岔過,不料近日身輕氣足已異往常,照那縱起神情又不應有此境地,休說呂偉,連靈姑都看出不對,好生奇怪。

  二人方欲喚下盤問,不料呂偉忽然病倒。原來呂偉早晨受凍後,病已人體,适才又由暖處出冒寒風,嚴寒之氣往裡一逼,病更加重,深入體內。先時賈勇滑雪,一邊運氣,意欲藉以抵禦寒威,用力稍過,身上見了微汗,外面仍覺奇冷。滑行之時,只覺脊腰間一陣發酸發冷,還不覺怎樣。這一停住,重病立時發作,忽然接連兩三個寒噤打過,便覺通身火熱,頭暈眼花,站立不住。知道不好,剛喊得一聲:「靈兒快來扶我!」

  人已搖搖欲倒。靈姑正和樹上王淵說話,聞聲驚顧,見狀駭極。忙縱過去,一把扶住,急問:「爹爹怎麼了?」

  呂偉又是一個寒噤打過,身上便改了奇冷,上下牙齒捉對抖顫,話都說不出來,四肢更無一毫氣力,只把頭搖了一搖。嚇得靈姑兩眼眶急淚珠凝,幾乎哭出聲來。不敢再問,顫聲忙令王淵馳往亭上報信,請王氏夫妻速回,就便把珠取來應用。自和牛子一邊一個,扶持老父背朝前面,半托半抱,往玉靈崖歸途一面滑去。王淵也甚憂急,沒到亭前,隔老遠便大聲急喊。王氏夫妻也由亭上望見,同由斜刺裡趕來。王淵首先迎上,要過寶珠,便往回跑。珠一拿去,王氏夫妻便覺奇冷難當。尚幸那是必由之路,晃眼靈姑等也相繼趕到,挨在一起同走,才免了酷寒侵襲。

  老少六人同返洞內小屋之中,將呂偉放倒床上,池火添旺。把先放池邊的開水倒上一碗,沖好姜湯。呂偉已寒熱交作,不知人事了。靈姑急淚交流,匆匆取出自配救急靈藥,撬開老父牙關,灌下姜湯。又把老人扶起,用熱水浸洗雙足。用了好些急救之法,呂偉仍是昏迷不醒。病象更是奇險,一會周身火熱,摸去燙手;一會又通體冰涼侵骨,手足牙齒一齊抖戰,只不出聲。靈姑情急心亂,無計可施,竟未想到夭蜈珠。最後還是王妻提醒,斷定呂偉受了重寒,又吃了些不易消化的烤肉,寒熱夾攻,寶珠既有禦寒辟熱之功,何不一試?靈姑才將天蜈珠拿起,向呂偉前後心滾轉了一陣。這一來,果然寒熱頓止,人也張口喘息,能夠低聲說話。

  靈姑忙湊到頭前問道:「爹爹好些了麼?」

  呂偉顫聲答道:「女兒,告訴大家安心,我只受了重寒感冒,現時寒熱得難受,服我自製神曲就好,不要緊的。」

  靈姑見老父氣息微弱,忙忍淚勸道:「爹爹,少說話勞神,養一會神吧。神曲已熬好了。」

  說時,王妻已將先熬就的神曲倒好,到外面略轉,端到榻前。靈姑試了冷熱,用湯匙喂了下去。仍守伺在側,用珠向前後心滾轉。

  眾人初意病人既能張口,當可轉危為安。誰知寶珠雖有抵禦寒熱之功,卻無去疾之效。加以呂偉奔走江湖數十年,受盡寒風暑濕、饑渴勞頓,平日雖仗著武功精純,骨氣堅強,不曾發作,卻多半隱積於內,不病則已,一病就是重的。當日又受那麼重酷寒,病初起時,心裡直似包著一層寒冰,從骨髓裡冒著涼氣。冷過一會,又覺通身火炙,心裡仍是冰涼,難受已極,口張不開,自覺快要斷氣。幸得寶珠之力減了寒熱難受,周身骨節卻酸痛起來。嗣後又服了兩回藥,終未再有減輕之象。只說心涼,命將寶珠放在前心,用布紮好。靈姑看出老父咬牙蹙眉,氣息微弱,料定還有別的痛苦,強忍未說。恐老父著急加病,又不敢哭,幾次把眼淚強忍回去,心如刀紮一樣。她依言將珠紮好,見老父似已入睡,忙去外面焚香,叩求仙靈垂救。

  眾人正憂急問,不料呂偉的病還沒見好兆,王氏父子的寒疾也相次發作。先是王守常見王淵隨靈姑到外面跪禱一陣,進屋時臉上通紅,又加了一件棉袍,覺著奇怪。這時洞口皮簾業已掛起,密不透風;且王妻怕冷,賞雪以前早把所在大小火他一齊升旺,才行走出;回來呂偉一病,火更加旺。洞中存積柴炭極多,尤其從文叔洞內運來的石煤、石油,發火既易,火力更強,又極經燒。一任洞外風雪酷寒,洞內卻是溫暖如春。洞角石後幾間小屋,連重棉都穿不住,別人只有改穿薄的,王淵何以還要往上加?王守常心中一動,近前悄問:「你穿這麼多作甚?」

  王淵說:「我背脊骨冷。你這會臉怎是紅的?」

  王守常一摸王淵和自己的額前都是火熱,手卻冰涼。心剛一動,覺自己背脊也直冒涼氣,跟著又打了一個冷戰,情知不妙。因呂偉病重,王妻、牛子正助靈站剪藥、熬稀飯,恐加他們愁急,忙把熬就的神曲倒出兩碗,和王淵一同服下。又加幾塊新的在藥罐內。悄聲說道:「淵兒,你也病了,快到你娘屋床上睡一覺去,少時一出汗就好。」

  王淵本就想睡,只因見眾人都忙侍疾,不好意思。經乃父一逼,自己也黨支持不住,只得依言睡訖。

  王守常給愛子蓋好走出,坐在火旁,越來越覺頭腦昏沉,四肢疲軟。室中病人新睡,須人照料,不能離開。他正在咬牙強支,恰值靈姑、王妻一同走進。王妻一見面便吃驚,悄問道:「你怎臉上飛紅,神氣這樣不好?莫不是也病了吧?淵兒呢?」

  王守常強掙答道:「淵兒起得太早,坐在這裡發困,我逼他到你屋裡去睡了。我大約受了點感冒,已吃了一大碗神曲,不要緊的。你自服侍病人,不要管我。」

  靈姑看他神色,病也不輕,心裡也越發愁急。忙道:「大叔,我們山居無處延醫,全仗自己保重。我看大叔病象已現。這都是早起受寒之故,快請上床安睡,吃點藥發汗的好。大嬸已幫我把什麼都準備好了,有我服侍爹爹已足,索性連大嬸也睡一會吧。要都生病,如何得了?」

  王守常也實無力支持,只得起立,身子兀是發飄,由王妻扶進房去脫衣臥倒。靈姑也隨進去相助照料。再看王淵已然睡著,和乃父一樣,寒熱大作,連服了幾次藥也未減輕。到了晚來,牛子也相繼病倒。

  這一來,只有靈姑、王妻兩人沒病,怎不焦急萬狀。還算王守常父子病勢稍輕,雖然寒熱發虛,不能起坐,飲食尚能進口。牛子比較沉重,仗著生來結實,沒有呂偉病象來得兇險。靈姑一面憂急父病,一面還得強自鎮靜寬慰王妻,防她也憂急成病,更不好辦,端的痛苦達到極點。每日衣不解帶,和王妻無日無夜服侍病人,飲食俱難下嚥,別的事更顧不得了。二人急得無法,便各自背人吞聲飲位;撞上時,便相互勸勉,越勸越傷心,又相抱低聲痛哭一場。

  似這樣整天愁眉淚眼,心似油煎,過了數日,王淵才略好一些,勉強可以下地,不再行動須人。王守常和牛子只是發汗大多,周身作痛,四肢綿軟,胃口不開,病勢也有轉好之象。呂偉仍和頭天一樣,雖不加重,卻一毫也未減退,靈姑幾次供了玉匣,焚香虔誠禱告,想將匣底仙人賜柬和靈藥取出求救,但頭都磕腫,並無影響。

  又是十天過去。靈姑眼看老父咬牙皺眉,一息奄奄,睡在床上,痛苦萬狀,心如刀絞。暗忖:「照仙人昔日所說和向篤臨別之言,老父災害俱自外來,怎又變成自己發作?玉匣仙柬不肯出現,此疾決不致命。但這痛苦叫爹爹如何忍受?替又替不了。想尋向篤一問,偏又人多病倒,自己一走,只大嬸一人在洞,雖說大雪封山,人獸絕跡,到底也不放心。」

  正想不出主意,鸚鵡靈奴忽在牛子房中叫道:「老牛要吃茶呢。」

  靈姑一聽,頓時有了主意,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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