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② | 上頁 下頁 |
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智服山酋 點啞穴獨擒醜女(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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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俗尚右。羅銀當眾敗在女孩手內,認為莫大之恥,雖幸化敵為友,對方又會神法,非人力所敵,可以遮羞推託,終覺平日強橫已慣,日後難免受人譏笑;更恐部下眾山民因此輕視,減了畏服之心,邊走邊想,老大不是滋味。硬的又決鬥人家不過,無可奈何,只得借抬舉對方,來襯托自己。暗中命人傳語,說得來客手能發電打雷,真是天神下界,本心想與她做朋友,彼此不知,發生誤會。這個老的比小的本領、神法還高得多,難得肯下交,非用極恭敬的禮樂接待不可。出事時眾山民本多在場,早把靈姑視若天人,聞言果然敬畏,一毫不敢怠慢石羅銀所行乃是小寨山民落參拜大寨山民之禮,以示不敢和來客相等的意思。接客時偷覷手下眾山民,俱有敬畏之色,方幸得計。 照例,這樣敬禮,入寨以後,讓客在右首上座,由此反客為主,一切須聽從來客意旨,予取予求,不能違忤。雖也有主人不堪勒逼,事後又情急反臉拼命的,但這類事十九屈於暴力凶威之下,倒戈相向的很少發生。羅銀也是見呂偉得寶不貪,才敢冒險一試。萬不料一個異方漢客,竟會如此知禮知趣,應付得不亢不卑。雖然自居上賓尊客地位,卻只受了他半禮,跟著便按平等禮節,客不僭主,讓他為先。有類一個極厲害的大寨山民,來與比他低好幾等的人做兄弟,分明顯得有心結交,是一家人的意思。這一來不但前辱可以不算,反給他長了威勢,連他和全寨山人都增光彩,哪得不喜出望外。眾山民仍跪地未動,俱都拿眼偷窺,見賓主如此,皆大歡喜,等五人一走,俱在寨前跳嘯歡躍起來。范洪見狀,才放了心。 羅銀將客引進,呂偉見寨中有門無戶,外觀直是一座上堆,門內圍著一圈石土堆積的屋宇,間間都有火筐照亮。當中大片空地上建著一所大竹樓,高約八丈,共是三層。下層廳堂,沒有隔斷。兩邊排列著許多的石鼓,居中一把大木椅子上披著虎皮,石鼓上也鋪著各種獸皮。廳柱上掛有不少油燈,燈芯有指頭粗細,照得全堂甚是明亮,只是油有臭味,刺鼻難聞。此廳似是寨主集眾會客之所。羅銀一到,便雙手交拜,讓客上座。呂偉不肯,自和范洪等向兩旁挨近主座位坐了。羅銀不再讓,徑向中座後面木梯上跑去。跟著山婆、山女紛紛持了捧盤,盛著糌粑、青稞酒和牛羊肉,跪獻上前。肉都是半生不熟,靈姑、王淵不肯吃,只范洪陪呂偉略為飲了點青稞酒,便用土語叫她退去。 呂偉因那屋字明爽堅固,與別處山寨不同,一問范洪,才知全寨均是乃父連生按著山人習俗重為興建。再問山人接骨之法可能傳授,范洪悄聲說道:「他們不傳之秘,便連羅銀也不會哩。」 呂偉驚問:「既然不會,他這手骨怎能接上?」 范洪道:「當初老寨主在日,和家父最為交好,死時這廝不過十二歲,曾經再三托孤,請家父照應,扶助他成立。本寨族人欺他年小,又是野種,幾次起意篡奪,仗著他娘還未死,禦下有恩,這廝又生來力大,我父子再明幫暗助,代他除去敵人,才有今日。起初甚是感激,非常聽勸,那時我們話好說,生意好做,他也不吃虧。誰想他十八歲後人大心大,耳根既軟,又好女色,漸漸驕橫放縱,不再聽勸。雖對我家仍有禮貌,不似尋常對待,比前些年就差太遠了。 「我們兩代相處多年,先並不知他家有些奇藥妙術。還是去年秋天,舍弟由崖上墜落,斷了一腿,全家正在焦急,以為必成廢人。他恰走來,看了一眼,便飛跑而去。我們方道他人野,一會卻帶了一包白藥跑來,教我把舍弟碎骨理好接上,將藥調水,敷上一包,當時止痛。兩天便下床走路好了。只腿上稍留殘痕,和好腿一樣。家父原會傷科,想討方子如法炮製,為人醫傷。他始而連來歷都不肯說,後來酒後盤問,才知他也不知藥名,只知藥和方法,都是他母親祖傳。藥料共是九種,采自遠近山嶺無人跡處。有兩樣最是難得,不但采時艱難,配製也極麻煩。合滇、黔各地山寨,除他家外,僅有兩大山寨精於此道,照例不傳外人。乃父在日曾故意跌傷兩次,乃母雖給醫好,方法卻堅不傳授,夫妻幾乎為此反目,直到山母死去,也不知底細。 「現在存藥已然無多,在一個老山婆手內。山婆是他姨娘,自幼捨身學巫,性情很暴,乖僻異常,寨山民時常受害,畏如神鬼。本來又駝又跛,四肢拘攣,五官不整。數年前,忽在大雷雨中夜出行法,想害一人,又被電光壞去雙目,成了瞎子,越發醜怪,性更較前兇殘。生平只愛這姨侄一人。這廝有時野性發作,將她毒打,她俱不恨。別人卻是一語成仇,恨之終身,幾乎是人皆仇。尤其痛恨家父,曾兩次行蠱未遂。因她積惡多端,前年快將全寨山民人逼逃他山,另成部落。家父向這廝再三警勸,她又瞎了雙目,才將她鎖閉樓中。這廝也甚恨她,本欲處死,就為這點餘藥和用藥方法,打死不傳,並說強學了去,立有奇禍。 山人怕鬼,不知以前她說人有禍立時遭殃,是她作怪,雖然鎖禁,照樣好酒好肉養著。她自從得知羅銀騙藥醫了舍弟,鬼叫多日,憤怒欲狂,以後怎樣也不肯再拿出來了。據說藥外尚有別的妙法,骨斷連肉帶皮未落的,敷上一包即可痊癒;如已斷落,流血大多,為時過久,便須從好人身上現割下來接補。你聽樓上鞭打鬼號之聲,想必這老龜婆恐防受騙去醫別人,不肯給藥,惹翻這廝,在打她了。」 呂偉側耳一聽,果然樓上鞭撲之聲與號叫相應,又尖又厲,慘號如鬼。土語難懂,聽不出叫駡些什麼,約有半盞茶時,鞭打之聲忽止,樓板騰騰,似有兩人在上面相抱跳躍。方在奇怪,跳聲又停,忽又聽少女慘叫之聲。晃眼工夫,樓梯亂響。偏頭一看,從樓上亡命也似連跳帶跌,竄下一個年輕山女,面容慘白,頭髮向後披散,右手緊握左手,似已出血。見了眾人,微一俯身為禮,便如飛往外跑去。范洪道:「這山女手指必然斷了。這裡的老弱婦女,直不當作人待。老寨主在日,家父也曾再三勸說,怎耐山俗重男輕女,人貴少壯,已成積重難返之勢,並未生甚效果。可是全寨山人婦女,除老龜婆外,全對我家感戴,無形中也得了她們不少幫助呢。」 言還未了,猛聽樓上一聲怪笑,縱下一人,正是羅銀,受傷的手已用鹿皮包好。范洪立時面現驚容,搖手示意眾人禁聲。緊跟著後面慘號淒厲,從樓門口骨碌碌人球也似滾落下一個老山婆來。呂偉見那山婆身材矮小,屈背慪僂,綠陰陰一張瘦骨嶙峋的圓臉。兩隻三角怪眼瞳小如豆,往外微突,雖已瞎掉,依舊在眼眶中滴溜亂轉,閃著深碧色的凶光。一字濃眉緊壓眼皮之上,又寬又長。頭上茅草般的花白頭髮四外披拂,既厚且多。鼻樑榻得沒有了,只剩一個鼻尖,筆架也似釘在那一張凹圓臉上,鼻孔大可容一龍眼,往上掀起,漸漸向兩旁分佈開去,其寬幾占全臉五分之二。嘴本寬大,厚唇上翹,因年老,口中之牙全都落盡,往裡癟回,本似一堆泡肉,偏又一邊一個剩下兩隻獠牙,釘也似伸出唇外,將那其紅如血的大口縫顯露出來,格外添了幾分猙獰之容。 那山婆耳朵上尖下圓,高藏亂髮之中,因為戴的是一副滿鑲珠貝金鈴的耳環,又重又大,日久年深,墜成兩個大耳朵眼,耳被拉長及肩,成了上小下大,人再一駝,於是連耳帶環,豬耳一樣,全耷拉在兩邊臉上。身上穿著一件猩猩血染的紅短衣,袖反及時。下圍鹿皮筒裙,膝下赤裸,露出兩條精瘦黛黑的短腿和雙足。走起路來,耳鈴丁丁當當亂響,若有節奏。兩條枯骨般的瘦臂,烏爪般的瘦長手掌,箕張著快要垂到地上,隨著雙足起落,蹣跚而行,身又乾瘦,遠看直像個猩猩,端的生相醜怪兇惡,無與倫比。 這時羅銀好似知她必要追來,成心氣她,一縱落地上,先跑了兩步,突又輕輕躍過一旁,左手持著藤鞭,背手而立。那怪山婆滾到樓下,口裡不住厲聲慘號,徑往羅銀先前立處搖晃雙手抓去。抓了幾下未抓著,急得伸頸昂頭,鼻孔翁張,不住亂嗅,口裡更是哇哇亂吼不已。室中請人俱是悄沒聲地靜以觀變。隨侍諸山女更嚇得面容失色,屏息旁立,不敢走動。 靈姑看她雙手頻抓,連撲了幾個空,神情越發醜怪,先還強忍,後來實忍不住,不禁哧地笑了一聲。范洪見狀,連忙搖手攔阻,業已笑出聲來。王淵年幼,早就忍耐不住,靈姑失聲一笑,兩人再一對看,也是撲哧的一聲笑出來。靈姑又打了一個哈哈。范洪知道快惹出事來,忙打手勢叫二人避開原坐之處。那山婆本疑樓下有人,下來一陣亂嗅,剛嗅出有生人氣息,暗中付度地點,蓄勢欲起,這一聞得笑聲,直似火炮爆發,立時激怒。倏地轉風車一般旋轉身形,跟著腳一點地,長臂伸處,兩隻手長如烏爪,向空一晃,人便連身縱起,捷如飛鳥,徑往二人坐處撲去。范洪知這惡婆心辣手狠,靈巧輕快,毒手利爪甚是厲害,專慣尋仇拼命,不傷人不止。靈姑雖有本領能放飛刀,但此人又不宜加以殺害,惟恐驟出不意,受她傷害。匆匆不暇顧忌,忙喝:「師妹不可出聲,也不可以傷她。」 說完跟著一招呂偉,往旁便縱。 呂偉見其來勢猛惡,也甚驚心,知道愛女身手矯捷,雖可無防,王淵卻是可慮,不暇多說,飛身離座縱起。寨堂廣大,這時兩下裡相隔本有三丈來遠。等剛把王淵夾起,未及縱避,山婆已似喜鵲上枝,接連兩三縱,疾同彈九,到了靈姑父女身前。中間雖有石鼓、火架等阻隔,竟和明眼人一般,全被她縱時輕輕躍過,沒有絆倒,才一臨近,便就著下落之勢,猛伸利爪,照靈姑當頭抓下。呂偉見靈姑托大,好似看出了神,沒有在意。王淵恰在靈姑下手,所坐石鼓,間隔甚稀,約有六七尺左右。呂偉左手夾人,須轉身用右手抵禦,山婆來勢又准,快慢相懸。方大喝:「我兒仔細!」 耳聽靈姑一聲嬌叱,身隨聲倒,往後一仰。眼看山婆快要撲到靈姑身上,知靈姑已有準備,故顯身手,大放了心,說時遲,那時快,果然山婆厲吼聲中,似拋球一般倒飛出去,手腳亂舞,叭的一聲,仰跌地上。同時靈姑騰身躍起。羅銀也手持長鞭,縱落二人身前。靈姑疑他要代山婆報仇,方一作勢準備。羅銀見山婆仰面飛跌,已跟蹤追縱過去,大喝一聲,持鞭就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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