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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蠻人縱火(7)


  忽聽右側颼的一聲破空之音。山人刀矛俱是精鋼打就,磨得錚亮,黑暗中看去,恰似尺許長一道寒光當空飛墜。隨平大驚,忙即往旁縱退。腳剛點地,耳聽錚的一聲,石火星飛,殘礫四濺,那東西己落到地上。斷定崖上有人暗算。一想身在暗處,敵人必是見了手中火把,才放的暗器,忙將熄而未盡的火把放在地上,人卻避開老遠。隨平等了一會兒,無甚動靜,心中奇怪,輕輕踱向前去,多著膽子,晃開火扇細看。

  只見石地無草,人眼分明,竟是山人慣用的長矛。拾起觀察了一會,又將火把取來綁在矛尖上,重又點燃,在穀底一路亂晃,終無動靜。因一路行來,見穀口草原生未動,中有一段草已拔起,到了石地附近又似原生,無人動過,料定左近壁問必有山人可以上下的捷徑。隨平心想:「此矛下時,矛尖的光搖晃不定,又是靠崖直落,不曾斜射,分明紅神穀眾山人攀崖退逃時所遺,适才被風吹落,並非有敵伺側,無足為慮。否則入穀已一日夜,山人悍而無謀,決無如此耐心,沿途盡多艱險之地,哪裡不可下手?況且行帳前四外皆是火堆,多遠都能看見,怎能沒有警覺,反因我手中星星火炬,便即來射之理?」

  心神一定。

  隨平因恨領隊諸人,滿擬用這長矛愚弄他們一番,使其庸人自擾,稍泄忿恨。卻沒想山人把自用矛刀視如性命,身存與存,身亡與亡,當時既未遺落戰場,已然退到平安地帶,怎會有個失落?得矛以後,還怕死得不快,似乎讓五虎等走遠,崖上山人看不到前途有人先行,就不會動手似的,竟輕悄悄偷跑回帳。見那幾個防守的人因為五虎已走,夜寒風勁,俱都尋了山石,鋪上墊的,對火支頤假寐,一個未覺。隨平暗中好笑,心說:「你們這班膿包,像你們這樣防守,要有大敵到來,怕不滾湯潑耗子———個也活不了麼?」

  心裡想著,又繞到行帳前偷聽了聽,知已入睡。然後回到自己安歇之所,手舉長矛,瞄準行帳當中,掉轉矛頭,作為有人從高下射之勢,望空擲去,跟著臥下裝睡。矛前較沉,到了空中,重又掉轉矛尖,筆直下墜,穿帳而入。

  那行帳共是兩座:一居婦孺;一座除領隊諸人外,還有十來個健者。隨平持矛高擲,竟不問傷人與否,這些人雖是勞倦熟睡,也都是久經大敵的人物,睡夢中一聽帳頂上哧的一聲巨響,接著又是錚的一聲落到地上,立即驚醒。翻身坐起。矛落處恰在中間,均未受傷。忙中一看,乃是一隻山人慣用的長矛,鋒長一尺以外,柄端尚被篷頂綰住,矗立地上。石上裂痕零亂,碎石粉飛,想見來勢兇猛,只道有山人暗算,不由一陣大亂,立時紛紛沖出。

  眾人俱都有勇無謀,又吃了久居南疆,情形太熟悉的虧。知道此舉名為報信,乃是山人習慣,照例無論明敵暗襲,只要這信矛一到,人即蜂擁而至,擲矛之處如在對方主要人面前,其仇更深,來勢也更兇猛。此矛穿帳直落,山人大隊必已到來。崖高穀暗,地險夜深,驟遇強敵,睡夢中驚起,全都慌了手腳,只知信號四發,全沒一些策劃。後帳婦孺也都聞警驚起,哭的哭,喊的喊,亂成了一團,人聲喧嘩,空穀回音,震盪得轟轟山響。於是弄假成真。

  崖上眾山人本俱入睡,這等嘩噪聲喧,哪還有個不驚覺之理。有幾個一醒,見下邊這般亂法,方向二拉通報時,紮端公已然驚醒,先還當埋伏被人看破。及至臨崖下視,猛一眼看到去路上遠遠一點火光掩映,幾條人影好似騎在牲口上面,循穀徑踏草前行,一會轉過崖去,更不再見。定睛往下一看,火堆旁牲畜圈中不見了大象,敵人聽不出哭喊什麼。心中方在奇怪,恰值月光漸高,眾山人在崖口上觀看,不覺把人影射到對面崖腰石壁之上。這時大隊中人都已起身戒備,各抖暗器,正在彼此驚疑,惶急自亂,四處查看敵蹤,準備廝殺。中有幾人忽然見石壁上人影幢幢,為數甚眾,抬頭往對面崖頂一看,上面果然伏著不少山人,月光之下,刀光矛影閃閃生輝,不禁失驚脫口怪叫。內中一個心粗氣豪,自恃武勇,弩勁弓強,能射飛鳥,不問青紅皂白,覷准那頭插長羽的山人,抬手一弩箭朝上射去,跟著連珠弩箭續發不已。相隔既高,又朝上射,力量自然要減卻幾分,射出的箭俱被山人長矛撥落,人沒射中。

  山人中有幾人本就急於下手,又見敵人仰射,知追蹤跡已然洩露。紮端公才欲傳令,偏巧這人一射,大隊中人也全往崖上注視,料知吉凶莫蔔,非拼不可,凡是暗器發得遠一點的,都跟著動手。二拉不知怎的,在臂上竟中了一箭,雖然箭乏力浮,受傷不重,卻也因之怒發,首先傳令回射。紮端公見戰端已起,知道敵人俱都身輕力健,長於攀援,恐乘黑暗之中爬崖逃走。一面忙傳下兩頭放火號令,以備截斷敵人來去的路,連先逃走的人、象一齊燒死;一面又命把崖上預儲的草束柴捆點燃拋了下去。也是五虎弟兄命不該絕,這裡火發這時,他們還沒走到高崖之下,那奉命放火的三個紋身族人恰都睡得和死人一般,此時又值逆風,聲音被中途崖角擋住,沒傳過去,方得倖免於難。可是這一段沿崖三數裡俱有山人伏伺,在兩頭的往下發火,中間一段便將成捆柴草紛紛拋擲,五虎走得較速,雖未波及,中間挨近草地這一段,頃刻工夫,便成了一條火巷般燃燒起來。

  那隨平先只是想藉以泄忿,眾人自相驚擾,只他一人明白,方在假裝睡醒,望著眾人好笑,心中得意。及見崖頂敵人,才想起身臨絕地,大吃一驚。又見眾人拼命抵敵,防護婦孺,誰也沒想到爬崖逃走,悄不聲地剛想獨自援崖逃去,不料敵人火把如雨雹一般擲來,中間雜以亂箭,無法越過。遲疑之間,猛一回身,瞥見敵人崖下有一石凹,仿佛甚大。暗忖:「崖高難爬,箭火飛矛厲害,決難逃走,不如縱向裡面,躲避一時,再打主意。」

  死在臨頭,獨自藏私,也沒通知別人,獨個兒往起一縱。不料一枝飛矛從上擲下,端端正正,貫胸而過,立即屍橫就地。

  跟著又是一大蓬帶火柴草飛落,眾人手持刀矛,挑火避箭,傷死漸眾,眼看危殆,隨平一死,卻給他們開一條生路,火光正照見崖下石凹,有兩個人振臂一呼,餘人也已發覺,跟著縱過了二十來個。下剩多人,有的業已受傷,無力縱遠。有的被火煙熏烤得暈頭轉向,竟不知往哪裡跑好。眾山人火箭齊施,從高下擲,毫不費事,不消一會,五虎手下相繼受傷倒地,被火燒死,眾婦孺僅有顧修的一子一女,在火起時經顧妻哭求托孤,被兩個有義氣的同黨首先救出。還有幾個略為明白,稍知趨避的人,在隨平未死以前,就躲向對面石壁之下,得保性命。等到眾人躲入崖凹,又跟蹤過去,聚在一起避火,才保住了殘生。最可憐的是那些牲畜,事前眾人恐其逃逸,緊系一起,火發倉猝,誰也沒顧得去解開,只悲鳴了一陣,全都活活燒死。

  紮端公見敵人多半燒死,還有些人藏入下面崖凹,崖壁外突,箭火刀矛一概不能投入。穀中烈焰飛揚,一片通紅,無法下去。於是又生毒計,命眾山人停了箭矛射擲,只管收集柴草,貼壁下投,以為工夫一久,火勢自然越旺,不怕不把這些人燒死。

  崖凹諸人受了穀底火炙奇熱,已經難耐,不料喘息未定,又見成捆帶火柴草貼壁下落。雖擲不到崖凹以內,這出口被火封閉,火煙倒灌,休說烤得難受,嗆也嗆死。略一計議,幸而眾人長途山行,為防蛇獸侵襲,多半帶有長兵刃,逃時仗以挑火,仍在手內不曾棄去。於是舉出人來,分班站在口外箭矛難及之處,持著長矛鐵叉之類,將上落柴火挑撥一旁。這般禦火,自然不是久計。尤其柴草俱是易燃之物,叉矛起處,殘火星飛,火雖挑開,身上卻受了傷害,待不一會,便鬧了個焦頭爛額,燒痕疊疊。加以敵人柴草兀自下擲不休,一會便圍著崖凹,成了個半圓圈的火環。火勢酷猛異常,人如何受得了,不消片刻,都被燒得目眥欲裂,身上滾熱,頭暈腦悶,七竅中都快要噴出火來,再也支持不住,一交跌倒,勉強爬進凹。第二班人無奈繼上,又是如此。

  眾人正在狂號呼天,無計可施,火光中忽見對崖一條黑影,直朝崖凹之中飛來。落地現出一個玄裳道姑,身材矮小,貌相詭異。眾人本可得救,偏在昏亂中不暇尋思,中有兩三個當是來了敵人,各持兵器上前便砍。那道姑見狀,突地面容一變,怒駡:「不知死活的業障!」

  也不還手,就地下抱起剛熱暈過去的顧氏小兄妹二人,袍袖展處,依然一道黑影,飛將出去。這時外圈的火己高三丈,道姑竟不在意,拂塵一揮,火圈立即向外倒塌了一大半,跟著沖火直上,一晃不見。接著遙聞崖頂一陣大亂。這時凹中尚能支持的共只七八人,見道姑出入烈焰,毫無傷損,走時不向對崖回路,卻是貼崖上升,山人一陣驚叫過後,柴草已不再往下擲。料是來了救星,方悔不該動手將她得罪,已是無及,連忙跪下號救,哪裡還有應聲。

  眾山人當中,紮端公最為陰險狠毒。這邊崖頂通著一片山巒,乃紅神穀來路,地勢僻險,山人叫作野雞架子,草木繁茂,引火之物頗多,但紮端公知崖勢太高,火還未到下面,草已被燒去大半;雖將兩頭二三裡外燒成火崖,斷了敵人逃路,中間這一段全是石地,無火之處尚多。原先未準備在此發動,所備柴草已用完。恐二拉無謀,凹中敵人沖出,貼壁逃走。不聚一處,更難一網打盡,非多用柴草將其圍困,不能如願。

  好在地方不大,便命二拉帶了一多半人往崖後割草伐木,自率眾紋身族人往下投擲。正在興頭上,也是看見對崖一條黑影飛落崖下石凹以內。紮端公學過妖術,看出那道姑行徑、裝束均非常人,已有戒心。及至道姑上升,正趕上上面火束紛投之際,道姑只把拂塵微動,立即四散消滅,一會到了崖上。眾山人一味猛投,均未覺察,只紮端公和手下六名親信紋身族人看得明白,料知來人百丈飛升,身有黑氣,非神即怪,慌不迭往崖後縱去,藏在一個大石隙裡,連大氣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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